大清河畔的宏菩村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块迷人的土地,开始在一个迷人的时代,主角又是一些迷人的人。  站在宏菩村看,华北大平原四望无际,远接天边,辽阔平坦得就像艳阳高照风平浪静茫茫无涯的汪洋大海。那装饰着大火球似的太阳、明镜似的月亮和珍珠似的星星的天空,就像一个大帐篷似地笼罩着它。那蔚蓝的曲曲弯弯的大清河,以及与它并列的长满柳树的曲曲弯弯的河堤,就像一蓝一绿两条长长的巨龙卧在它的胸膛。你端详这块土地,就会抑制不住激情和幻想,想象如果跨上巨龙,摇动鞭子,会飞到怎样辉煌的地方去?  宏菩村更是一个梦一样的村庄。它坐落在静静流淌的大清河的岸边,背靠着绿柳葱茏的河堤。一家家的房子有土坯的,有青砖的,都是一出水或两出水的灰泥抹顶的一色平房。总共不过二三百户人家,每家一个小院,都自己用土坯墙或高梁秸篱笆围起来,前院有猪圈,后院有柴禾垛。如果你能仔细欣赏一下这些小院,就会发现农民个个都是艺术家:院里院外都种着槐树、柳树、枣树,土墙上、篱笆上爬满了扁豆角、牵牛花,正屋前多有一架一架的葡萄或者葫芦,台阶两边盛开着月季花。村里村外的树与河堤上的树连成一片,整个村庄都在绿树掩映中。一条通县城的公路从村中穿过,成了村里的主街,另外还有三两条垂直的小街。路边分布着几眼水井,井台上有支着木架的弯把儿辘轳。每当太阳从淡青色的黎明中升起来,辘轳嘎啦啦欢快地或吱扭扭沉重地响,那是男人们纷纷地起来挑水了。每当傍晚夕阳带着半天火烧云,从白雾茫茫的河对面落下去,炊烟袅袅,那是主妇们开始做晚饭了。春天到处点缀着红的桃花、粉的杏花、白的梨花,夏天一片翠绿,秋天一片金黄,冬天一片银白,那是大自然涂抹的村野四季的水墨画。鞭儿呱呱响,车轮轱辘辘唱,牛哞哞地叫,马嘿儿嘿儿地鸣,鸡、鸭、猪、羊也可着嗓子眼儿跟着闹腾,那是乡村各种天籁组成的优美的交响乐。  共和国的诞生,是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又一个大事变。宏菩村的农民从土改中分得了土地,农业互助组红红火火,又进入了土地分红、劳动也分红的初级农业合作社。“金豆豆,银豆豆,豆豆投到碗里头”。党员和村民们用以投豆代替投票的原始的民主竞选办法选出了自己的村支书、社长。创造新生活的如火如荼的劳动热情绘出了崭新的历史画图。村头古槐上吊着一截儿铁轨,每天清晨社长一敲,一种清脆、嘹亮、悠长的音韵就穿过金色的霞光,飘过屋顶和树梢,透进各家的窗棂。于是各小队长吆喝着,就带着社员们扛着各种农具下地了,霎时间村里村外就喧腾起来。春天,牛拉的犁翻起泥土的浪花,驴拉的耧播下金色的种子,一群群燕子呢喃,满田野追着社员对话。夏天,镰刀嚓嚓闪亮在金色的麦海,锄头沙沙翻飞在绿色的青纱帐,劳动的汗水在收获和希望的喜悦中挥洒。有时河水泛滥,淹了堤外河套里的庄稼,社员们便都成了逮鱼的能手,用捎网,用叉网,用拉网,用铁叉,把下游大淀里溯河而上的活蹦乱跳的鲤鱼、鲢鱼、鲇鱼、黄瓜鱼、石榴鱼都变成桌上的美餐,或换些买油盐和花布的钱。有人举着大柳条筐,在黄黄的月光下,无声地踩着水,向一群正在咬涮的鱼凑近,一下就扣了九条大鲤鱼,真是好快活!秋天,削倒一片片火红的高梁,掰下一根根大棒似的金黄玉米,割倒一垅垅香喷喷的谷子、黄豆和芝麻,刨出一嘟噜一嘟噜的红薯、花生……马铃哗哗用大车拉到打谷场,碌碡吱扭轧出一座座粮山,会计一边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一边叫着各户社员的名字,一秤秤分着丰收的果实。于是各家的粮囤溜溜地满了,墙上挂满了玉米,屋顶上晾满了花生,院中晒满了棉花,屋里充满了笑声。冬天,社里组织社员挖渠积肥,削柳子编筐,磨豆腐磨香油,在大地冰封中车轮滚动,大雪飘飘中人影匆匆。  宏菩村的社员们在生产中不忘享受文娱生活。春节、五一、十一常有县文工团来演出文艺节目和戏曲。村里有时自己也组织文娱演出。打谷场上搭个戏台,锣鼓一响,全村的男女老少,还有邻村的人,热热闹闹,就都来看演出了。《白毛女》、《刘巧儿》、《小女婿》、《小儿黑结婚》,常常是成本大套地演。村里的大喇叭每天播放《白毛女》中“旧社会把人逼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以及《刘巧儿》等剧中反对封建包办婚姻,要求自由解放的充满激情的明快优美的唱段。社员们仿佛都成了歌曲或评剧的爱好者,人人嘴里都哼着歌曲或唱段。你走在大街上,或田间小路上,常常可以听到有人在唱刘巧儿:  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  我和柱儿不认识怎能嫁他!  我叫我的爹爹跟他把亲退,  这一回我可要自己找婆家!  当你听到这些歌声时,不要以为那是单纯的娱乐。不,不是的。那是在一个火红的年代里,人们在倾诉心里难以抑制的激情,倾诉自己生活的变化,倾诉对未来生活的理想。  宏菩村的人们很新潮,不论是在田间,在街头,在炕尾,吧哒着旱烟袋,抽着手卷的烟卷儿,在辛辣呛人的烟雾中聊起天儿来,总是议论着明天的美好生活远景。有许多流行的套话,连老人孩子都熟悉,嘴里讲起来满溜乎:“耕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拖拉机汽车遍地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各尽所能,按劳分配。产品极大丰富,按需分配。”“芝麻开花节节高,日子一天更比一天好。”这些生活的远景就像火车的马达一样,给了每个人以前进的力量,使男人女人们眉开眼笑,浑身是劲儿。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宏菩村大人们的心理、行动、语言很自然地影响到孩子们。大人们跻身到追求翻身解放、当家作主、平等自由、富裕美好生活的斗争热潮中,孩子们自然也都成了无忧无虑、充满幻想、浮想联翩、朝气蓬勃的人。  这年初秋的一天,田野里还覆盖着青纱帐,一些早熟的庄稼收割了,社员们分散在田间、园子里忙碌着。夕阳落到河面上,村子上空飘起了晚饭的炊烟,一群乌鸦在村头的大榆树上嘎嘎叫着。这时候,在宏菩村外一块刚刚收割过的玉米地上,在四面青纱帐的包围中,传出了一群少男少女们愉快的欢呼声、歌声和笑声。它像一条叮咚的山泉,流泻在丛山峡谷的清幽的林间,却把动人的声音传向四方。这是宏菩村的少男少女们在玩过家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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