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角时代》第四章:14、朝生夕死的梦想

第四章:锯齿砂轮

14、演出后可以直接去死了

说真心话,我对钱老板的死感到十分悲凉,一方面感觉到自己再也不年轻了,要开始接受身边人逐渐离开的事实,一方面我为琴行界的未来忧心忡忡。曾经市区还有一个参照物,所有人还可以根据他去对比价格、质量和效率,如今大家各自为政,价格混乱的时刻到了。

我特地去了金属琴行,看见有许多人进进出出,钱老板的老婆一脸憔悴的忙里忙外,我只好等待了一会儿,然后把大嫂叫了出来,问了些情况,劝慰了几句,说自己高中时代就与钱老师结识,如果需要帮忙,我会尽力,她表示谢谢,随即又忙去了。

过了几个月,我又转到钱老板隔壁的“深海琴行”,大光头正背对我拿着电吉他弹乡村音乐,见我进来,扭头看看随即就不理我了,我心想,难道自己又透露出了同行气质?只好尴尬的嘿嘿笑,然后在琴行里转圈圈随便看了几眼。看着地上摆了数十条凳子,心想学生只怕也收了不少。

到了2013年初夏时分,又得面对暑假的硝烟,满城绕着看看其他琴行的情况,或者干脆与岑煦岚进去当“细作”,探听价格,我们就管这个美其名曰“调研”,实际上是装傻充愣,进去就看最便宜的吉他,学外行人瞎看热闹,为了展示自己表演外行的能力,更是锦上添花:拿手在便宜吉他上扫来扫去,让老板十分厌烦后再开口问学琴的事情。

老板这时候基本上都会兴致勃勃的站起来,也不介意我乱拂吉他了,而是认认真真的跟我们谈价格说质量,有时候我就跟岑煦岚扮演夫妻两个,问小孩学多少钱之类的,或者让岑煦岚打遍了市区的电话,问遍了所有琴行目前的学费价格,这样一边“调研”一边“侦听”,屡试不爽。

但我没想到“疾风琴行”也会使我这样的招子,有一天突然有个女人讲着普通话打电话过来,先是说自己不远,小孩要学,勾起我拉客户的欲望,再东拉西扯说走访了附近琴行,成功勾起我竞争的欲望,最后询问我的价格,我就急吼吼地告诉了她,事后我悔得拍自己脑子:这外地来的夹脚哥支使自己老婆打电话,套路可真是不一般的深!

我是个喜欢当“网红”但终究红不起来的小人物,但我已经习惯在网上宣传自己和相关的机构了,在“志高”还有周竞配合着在场外布置宣传广告,在“弦语”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包干,毕竟后来我一部分工作只能由周竞接手,他不仅要管理员工,还得拉关系跑宣传,根本顾不上我那小小的琴行,他总是撇着嘴说:“你他妈的还算不算志高的股东,整天围着你那破琴行转悠,压一压夹脚哥的气焰就行了,整天坐那儿算什么事,市中心广阔大好天地,你也得顾好主要的一头!”被他一说我也没办法,只能跟着跑前跑后,顾及不上琴行的宣传,也就利用好自己擅长的网络发布广告了。

为了大吹牛皮,凸显自己与夹脚哥的极大不同,在同城网上大肆鼓吹,并暗暗的讽刺了一把疾风琴行的做法,结果忙了一天晚上脑子有点短路,用词不当,一棍子把体制外的“琴行老师”给打翻了。琴行界但凡教学生的,都自称“老师”,这个词汇在当今用得太泛滥,连夹脚哥那种人都能当“老师”,简直让我这个真老师倍感不平,情绪一上头,吹牛加讥讽,含沙射影的针对“疾风”琴行,没成想几个小时之后,我这种幼稚就遭来了一顿臭骂。

骂我的居然不是“疾风琴行”而是钱老板的徒弟盛渃,他发来一条信息,搬出相识的一大堆吉他界“名师”本地的“名家”先来压我,再搬出几首时下流行的押尾桑名曲来讥讽我,从头到尾就是没说他自己半个字,我心想你小子几个意思,你认识这些人又能怎样?给你加持开光了?这些曲子你能弹吗?我也懒得跟他打字,回拨电话又没人接,顺手回了个短信:“没有钱老板,你们啥都不是!”

谁知道第二天一起床,辱骂短信多如牛毛,气得我暴跳如雷,打个电话劈头盖脸一顿吼:“你算什么玩意儿,我当初跟你们钱老板认识的时候,你还特么是个娃娃!你们钱老板这么会做人,你咋学不会?”头一次就跟同行搞了个不愉快。

回头想了半天,再一看发的吹牛皮广告,这才知道金属琴行以为我在侮辱他们,在钱老板去世这样的敏感时刻,看谁都像是在针对,我摇摇头,把这些广告词改得极为客观,才算作罢。

沙老板听闻十分不解“你们八竿子打不到,吵什么呢,小孩子把戏!”我说埋坑给疾风,结果进坑的是金属,沙老板说:“你旁边那琴行简直是块狗皮膏药!”我突然灵光一闪,跟老沙商量,不如扩大宣传,咱们把乐队叫上,去我那边一个比较大的技校演出怎么样?给我宣传宣传?

老沙说当然乐意帮忙,我赶紧趁火加油,慰劳每个人几百块红包,帮个忙,于是他就答应了。然后我就带着老孙,屁颠颠的跑到他们排练的场地,这时段锋听说我这个老板交代了跑场赚钱任务,也乐得让我卖力的当了一回主唱,排练了好几天,老孙在旁边手舞足蹈,过了一把BEYOND乐队现场演出的瘾。

我叫母亲联系了技校的校长,得知岑煦岚还有几天休假,志高的晚上关门闭户,周竞也应邀前往,顺便将志高与弦语串联起来宣传,准备好了横幅,宣传单一干物品,协调好了时间就等人马开拔。赶紧着请这一大堆人在饭店下榻,吃饱喝足,日斜三竿,老孙也终于开动他那辆歇了好久的宝贝面包车,载着乐队器材,老沙开着车载着乐队人员,我则开着车载着母亲和岑煦岚以及周竞,带着满心期望奔向了目的地。

不成想,车还没开出去几百米,这时候乐队里那个打鼓的漂亮妹子急急忙忙朝着我的车奔过来,说是她一篇论文要交到学校去,演出去不了了,果然是摇滚性情中人,说完这句话她连声抱歉都没有,直接走人了,剩下我们一堆人面面相觑,气得我跌坐在路边台阶上,一语不发生闷气。

我对沙老板说:“这尼玛,放个屁就走了,算什么意思?乐队没鼓手,咱们成了民谣组合,如此爆炸的歌曲,我们扫弦踩地板算完事了?”

沙老板对这帮小年轻也实在是掌握不住,只好跟段锋紧急商量,到了天都黑了,才跑过来一个弹吉他的大学生,刚学打鼓,段锋在那跟他叨叨了半天,意思就是“你就动次打次,再不行就动动次打次次,敲那几个入门段子就OK啦”我一看也只能凑合,只好拍拍屁股的灰尘继续开往目的地。

黑咕隆咚的开车半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这时气才消了点,大家又有说有笑起来。我还对着岑煦岚打趣:“哎呀呀,干部同志,今天是来当保安呢还是来当观众的?”结果屁股被她好一个侧踢,我大喊:“你瞧瞧!你瞧瞧!这么大个脚印,还瘸了,怎么演出!”

我先前叫母亲协商好跟技校招生提成的事了,没成想她立马就在那儿跟负责人递红包,在那兴奋的唧唧呱呱,她一“兴奋”就得坏事!我一头在忙着安排设备,一头看着她在犯错误。忙完了把她拉一边:“妈!你怎么能先递红包呢!这不还没招到生吗!”

“这有什么,人家愿意帮忙!我先给他一部分提成嘛!”

“我靠,这八字都没一撇呢,你就把提成给人家了?那人家怎么帮你的忙?还需要帮忙吗!”我气得嘴都歪了,心想你老人家混社会几十年了,居然还不懂得先后顺序。接连两场不顺,心情坏到爆炸,情绪也很激动。

于是学校先安排文科班学生进场观演,底下黑压压一大群,这帮学生活跃得很,大呼小叫,在舞台上我听到这些欢呼声,就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似乎在此刻就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我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手持话筒演唱着靡靡之音,撑大鼻孔嗷嗷着意大利美声,拿着笨重的手风琴左右开弓,而是背着闪亮的电吉他,极尽放浪形骸,对着话筒架放开双手尽情的嘶吼自己喜欢的摇滚,伴随着底下不断响起的掌声欢呼声,我的整个情绪都在爆炸,比任何时刻,任何年月,都更奔放,更自由。

就这那一刻,我已经忘却了所有的烦恼,那些你争我夺的尔虞我诈,教书育人的心酸不甘,你来我往的残酷战争,冉冉升起的无形硝烟,都已经脱离了自己的世界,与自己无关,眼前的,只有喜欢的音乐,喜欢的乐器,以及,喜欢的人。

当我唱完最后一首歌,望着耀眼的灯光长舒了一口气,伴随着这一口气的喘出,我又回到了这个现实的世界里,那些残破、愚昧以及愚蠢的世界,巨齿砂轮啃咬的时代,被折磨而不甘的年华,逼着我背道而驰的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棱角被磨平了么?是否已经变成圆融的镜片?透明的镜片映照着颠倒的世界,棱角时代结束了么?到底什么才是我真正想要追寻的生活?

那一刻,我觉得生命在此可以立即结束,在这个朝演出夕可死的舞台,做了一回真正的自己,从此死而无憾。

【棱角时代第四章:锯齿砂轮】本节结束,第五章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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