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的烟酒茶(之一: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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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年轻时有三大爱好,烟酒茶。这三大爱好的座次我不清楚,也没问过老头,但我记得老头年轻时经常说,人,要是不抽烟不喝酒,见人矮半截。这句“名言”至今一直在乡间传播。

老头是我父亲,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叫他“老头子”,母亲嗓门大,“老头子”的称呼经常从堂屋穿过楼梯间,绕过厨房飘到屋外,正在屋外扫地的老头很不满地嘟哝了一句:“成天叫,有么事嚌(zhai)”,惹得高大的枫杨树穸穸窣窣一阵窃笑;不知道从何时起,我们兄妹几人也开始叫他“老头”。我们老家的习俗,儿女称呼父亲为“伯伯”,所以小时候我们都喊“伯伯”,后来就“伯伯”、“老头”地乱喊一气了。

一、烟

老头那时烟瘾极大。年轻时他抽黄烟。湖汊平原上水系发达,农作物以水稻为主,间或种一点油菜、小麦,没人种烟叶,那黄烟也不知产自何处。每年老头都是从商店买来的黄烟,用草纸包着,用纸绳捆扎着,一包一包的,烟丝焦黄,印象中应当属于烤烟。后来我也学会了吸烟,曾有朋友给我捎来一小包莫合烟,感觉两者的差别很大,黄烟虽然一捻就碎,但毕竟是丝状的,但莫合烟本身就是碎末状的,劲道明显比黄烟大,生烟味明显。

老头把买回的黄烟就随意挂在墙上,根本不考虑虫蛀,实际上也没有虫蛀,也不考虑回潮。江南梅雨季节,空气里水分足,烟丝的吸附性强,烟丝肯定会回潮的(老家把干的东西受潮叫作回潮),后来我揣测,这样可能也是让烟丝继续发酵醇化的过程,这样吸起来口感更好,没有初买回来就吸的那种“暴”的感觉。

老头吸黄烟的烟具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那是一管约30公分长的“烟枪”,老家叫黄烟筒,用小拇指粗的竹鞭制成,吸嘴处包上黄铜,点烟的那头也是铜质的,带有精致饰纹,被磨得锃亮,中间有一个豌豆大的孔与镂空的烟管相通。要吸烟了,老头会把烟丝掰出一部分,装进系在黄烟筒上的布制烟袋里,然后每次从中撮出一点,捻成一小团塞进那个铜质烟嘴里,然后用一根筷子粗细的火香去点,点着后,一小团烟丝能吸好几口,然后翻过来,小孔朝地,用嘴一吹,吸过的那团烟丝便落在地面上,黑黑的,顺便把地面也灼成黑色。

屋后有一小片竹林,还有几棵高大的枫杨树,竹风悠悠,荫凉一片,蝉鸣和亮晃晃的阳光一起,从树缝里落下来,在地面上四处流淌,兄妹几个搬来竹床或长木凳午睡,老头则搬来小竹椅坐在一旁抽烟。待我们醒来的时候,地上一大片黑色的小团团。有的落在落叶上,烧出一个极圆的小洞,散发着好闻的炊烟的气味。有时不小心踩上去,烫着我们的光脚丫了,哇哇哇地好一阵乱叫,每逢这时,老头便在一边得意地笑。

如果是晚上,邻居们都把竹床、板凳搬出来,一起纳凉,这时候,大人们便会给孩子们奉上一顿丰盛的民俗文化大餐。妈妈们会一边给孩子扇凉驱蚊,一边唱一些儿歌和民歌,伯伯们则一边抽黄烟,一边讲一些乡间逸事,民间传说,每每醒来,还能听到大人们就故事中的一些细节问题反复纠正。这也算是贫穷的乡村生活里一抹难忘的亮色吧。

兄妹几个小的时候,黄烟筒还是施行家法的刑具之一,那个烟嘴的底部(与填烟丝的小孔相对)以及末端都有一个锃亮的、圆溜溜的小疙瘩,敲在头上,即刻就能起一个包,有时能在头上敲出好几个包,摸着摸着,身上会起鸡皮疙瘩。

后来老头改抽纸烟了。估计那时黄烟不好买,或许抽纸烟更经济,大家都纷纷改抽纸烟。印象中老头抽过的纸烟有“大铁桥”、“丰收”、“玉猫”、“大江”,没有现在纸烟上的那种滤嘴。第一枝烟快抽完的时候,老头就会掏出第二枝烟,垂直放在大拇指的指甲上颠几下,让里头的烟丝更紧致一点,从而另一头余出一截空,可以将第一枝烟蒂塞进去接着吸,一点不浪费烟丝,而且还不用重新点火。

我不记得老头一天能抽多少黄烟,但清楚地记得他老人家一天至少抽两至三盒纸烟。那时候家里穷,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母亲常常唠叨抽烟没什么用处,但老头的态度很坚决,哪怕省下买油盐的钱,也不能断了买烟的钱。所以,印象中我们吃过没有油盐的菜,但没见老头哪天不抽烟。

后来抽的是带滤嘴的烟。老头开始会把滤嘴揪掉,若干年后也不揪了。我参加工作后给老人家买的好一点的香烟,他会偷偷地找人换成廉价的,一条换几条,再后来也不换了,买什么吸什么。再到最后,老头在过年的时候会要一点指定品牌的香烟。家乡人好面子,老头尤其好面子,这指定品牌的香烟就是老头心目中可以撑面子的,见人必发。

老人家59岁那年,因为长期过量的烟酒,他犯了胃病,只要抽烟、喝酒就胃疼、吐酸水,便遵医嘱戒了。不算太彻底,只要胃稍好一点,有时就会偷偷地吸一点,一直持续了十余年,直到近年来犯了严重的肺气肿,在市医院和省医院做了很久的治疗,又有高血压,动肪硬化什么的一系列老年病,在我们兄妹连哄带吓之下,烟基本上算戒断了。

老头是一个很感性的人。去年回家,我们兄妹几个不知怎地惹着老头了,他一个人坐到一边生闷气,又点起一颗烟,那姿势,还是记忆中模样,只是苍老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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