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舟乐评:音乐的两副面孔

如同罗马神话中的雅努斯(Janus),音乐有着背向而生、却同样迷人的两张面孔。法国思想家雅克·阿塔利宣称,声音总是最早地承载和刻写了时代变动的讯息。在我们真正以言语和各种理性的形态表象出现代化的问题之前,轰隆的倒塌之声或愈益躁动的欲望喘息不是早就传到了我们的耳朵里吗?这说的是声音、进而音乐(某种声音的美学组织)难于褪下的社会面孔。作为一种数学式的排列,音乐可以与灵魂无关;但所谓赋予音乐以灵魂的人,迪伦也好科恩也好,说到底是以悦耳而恰如其分的形式扼住了时代胸腔中的肋骨。

Janus


但同时,音乐又总是连通着一种超乎于内容的原始欲望,连通着我们用声音打开、重构和嬉戏的空间性,我们与自然莫可名状的共振。就像我们无法彻底说明为什么会被几个或许极其简单的音符俘获,为什么身体会乐意跟随一些或许唯独你喜爱的节奏去摇摆。就像我们能从Jazz Fusion的祖师爷Miles Davis或后摇皇帝GYBE的创造中所能直观的宇宙学图景:朝向远古,朝向鸿蒙初开,朝向森林;那些星体运动的轨迹、颗粒、能量交换、加速度、初生、庆典、塌陷、飓风……音乐的这张起源性的面孔,决定了它可以被分析,却又往往羚羊挂角;可以关于生存,却未必关于意义。


JimiHendrix《BoldAs Love》佛系专辑封面,音乐的原始性和类-宗教起源


朝向这两副面孔,这个时代优秀的音乐艺术家需要对自己的创作有着双重的期许。赋予音乐以社会心灵意义上的强度和生命力是必要的,也是音乐作品从工业式生产的陈词滥调突破出来的方式,因此不妨去书写和歌唱当下生存境遇的尴尬、传统观念的推挤、性的阻塞等种种,但这一切都需要在音乐性的最高前提以下。诗学也罢,哲学也罢,歌不好听都白搭,尽管“好听”本身其实总是有待开掘而非由懒惰的耳朵先定的。

正因为如此,与其从概念和内容出发去寻找音符,不如从首先撅住你耳朵的声音序列去反向刺激那些可能被形式所召唤出的意义的怪兽。大多数的时候怪兽都会自己跑出来,而继此才是意义的围猎。“民谣”也好,“摇滚”也好,“纯音乐”也好,你可以有一个大而化之的篮筐来安放自己的音乐趣味,但也最好随时准备好脱身而逃。因为感性是丰富的而音乐的情绪是任性的,一天之内谁都完全可以从小清新土摇到新新浪潮,没有任何类别可以被神话被凝固。塑封的标签除了让我们的产品、甚至我们自身易于售卖,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呢?



作者简介:行舟,90后学院派乐评人、诗人、前卫民谣摇滚唱作人。北大中文系学士、哲学双学位,美国杜克大学东亚系硕士。曾任北大诗社社长。后于北京现代音乐学院学习爵士吉他。2017年以独立音乐人“马克吐舟”身份,发行《充气娃娃之恋》等五张唱作EP。2018年推出首张个人专辑/诗集《空洞之火》。行舟乐评,以欧美音乐为评论主线,擅长90后音乐听众行为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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