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世界里的播种者

      前不久听了一节公开课，老师选讲的篇目是苏教版语文课本中的《说书人》，作者师陀。之前我的读书经历中，对师陀的作品实在了解太少，那天是跟着那位老师的讲解，详细地读完了这篇《说书人》，读后我的感受是，之前读书太粗略，以至于忽略了这样好的文章。

     

      故事里的说书人贫穷羸弱，没有钱财，没有后代，每天忍受着病苦的折磨，他只有一把折扇，一块惊堂木，一个收钱的小笸箩，他的观众并不多，但他一生以此为业。文章最让人感动的是说书人之死的那段描写，他被卷在一个破席子里葬在了乱坟岗，那里荒凉的让人害怕，他就那样的死去了，带着他的书，没有墓碑，没有人为他哭泣。在现实世界里，说书人一无所有，但我们也看到，在一个比现实世界广阔许多的精神天地里，他拥有一切，他比任何人都富有，他带给人们享受，他的说书让很多人着迷，它讲述的那些形象生动高大，就像作者所说，他在人们的心田上播下了种子，那是艺术的种子，是勇敢的种子，是希望的种子，是可以让人的心灵展翅飞翔的种子，他把一股生气吹进原本沉闷的世界，他所创造的，是人们永远无法企及的，狭义勇敢的巨大的天地。那堂课上，我忘记了我是一个来听课的老师，我完完全全的把自己放在了学生的角度，我着迷的听着老师用诗意的语言讲述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我完完全全地被感动了。

      那堂课的最后，老师说，说书人的一生虽然是一出悲剧，但他值得我们钦佩，因为他把最美好的种子播撒在人们心里，而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是说书人，每个人都可以做一个荒凉世界里的播种者。我沉浸在这些话里很久很久。而这样的感动和感慨在后来的某一天里变得更加深刻。

   

      那天我有了一个机会去参观阿炳纪念馆，在那之前，我并不知道阿炳原来就是华彦钧，我和很多人一样，只知道阿炳，知道瞎子阿炳，知道演奏《二泉映月》而闻名的瞎子阿炳，那天，在纪念馆，音响里反复播放着《二泉映月》，展厅墙壁上展示着他的生平和成就，阿炳身世悲苦，在父母早亡的打击之后很快遭遇双目失明的痛苦，在动荡的年月，他艰难度日，靠着在街头卖艺维持生活，而他的遭遇丰富了自己的艺术生命，他不断地学习，不断地钻研，不断地创作，很多年之后，他被赐予无上的荣誉，他为民间音乐做出的贡献被后世的人们供奉瞻仰，只可惜，这样的瞻仰仅仅是在他去世之后很多年人们给他的荣誉。看到这些，我很自然地想起师陀的《说书人》，阿炳和说书人是多么相像啊！他们在现实世界里，一贫如洗，他们被病痛折磨却得不到社会的救助，他们带给人们享受却并不被那个荒凉的世界所尊敬，他们把自己的艺术才华献给观众，而他们每天的演出结束之后，面对的又是微薄的收入和贫苦的生活。阿炳大概要比说书人幸运，因为他死后，人们尚且明白了他所做的贡献，去膜拜他纪念他，而说书人却孤零零的死去，没有人记得他。我为他们的现实遭遇感到难过，但是我敬佩他们，因为他们都是最伟大的播种者，他们把光明的种子播撒在人们心里。

      那天之前，我听到过很多次《二泉映月》，可当我站在阿炳故居的院子里听到这首传世之曲时，我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感动，那是最震撼人心的一次聆听。我听到了那乐声中的悲凉，听到了那乐声中的辛酸，但我听到更多的，是那乐声中传递出来的让人振奋让人仰慕的力量，那是被困在逆境中的生命永不屈服的力量！有人说，一部伟大的作品是一部心灵史，它折射了人之所以要站立的原因。而我在阿炳的《二泉映月》里，就感受到了一个虽然有着身体的缺陷却顶天立地的站立着的人的伟大心灵。

        我想，有像说书人一样的，有像阿炳一样的人存在，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幸运。而我知道，这样的人绝非少数，我看到过舞台上竭尽全力表演的戏子，我也看到过在一些旅游项目里为人们带来演出的演员，他们不是明星，他们平凡到尘埃里，他们隐藏在油彩之下的脸庞不为人知，他们的名字不为人知，他们的喜乐同样不为人知，作为观众，我们只看到他们光彩的一面，我们欣赏着那些辉煌，我们赞叹，我们喝彩，我们跟着舞台上的情景或者哭泣或者欢笑，我们在那一瞬间遇到了精神的光芒，他们也是播种者，他们也在人们心里播下了种子，他们也将人们的心灵引得很远很远。

        我突然觉得，这些人的职业虽然在一些人眼中是“贱业”，但是他们真的很伟大。我突然也想要成为一个播种者，我想尽我所能的把自己内心的光明和温暖带给更多的人，虽然我只守护着一方小小的讲台，但当我看到我每天面对的那些孩子们，那些天真的脸庞泛起真诚的微笑时，我会觉得世界很美好，我看到了希望。就像那位老师说的，你、我、他，我们大家都可以努力做一个播种者。虽然我们的职业各不相同，虽然我们大概不能每个人都去做一个艺人或者戏子，但每个人都需要有一个值得守护的精神家园，那里开着鲜花，那里装满了诚实，那里有我们向往的自由，那里有我们渴望的理想。而一个播种者，会把爱的种子，希望的种子，自由的种子，信念的种子播撒到人们的心田里，当那颗种子发芽开花结果的时候，人就不会是爬虫草木一样的皮囊，人就不会是行尸走肉，就不会是孤魂野鬼，人就真正成为了一个大写的人。无论是说书人，无论是阿炳，无论是隐藏在浓妆之下取悦别人的戏子，都是真正的人，大写的人，每个人都该赞美他们。

        我无法忘记《说书人》里面反复提到的话，这个小城多荒凉啊。小城的荒凉让说书人的生活看起来那么孤单，他在自己的世界里踽踽独行，寂寞凄凉知音稀少，但我更不会忘记，他带给人们的无数感动，他所创造的那个狭义勇敢的天地。虽然他的人生悲苦，在人们眼中轻如鸿毛，但他创造了真正伟大的价值，他给世界注入了无限生机，这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我要说，即使世界荒凉，我还是愿意，做一个认真的播种者，不羡荣华，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