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家乡

我踏上了回家乡的路途。那一年,离家十年在城市打拼的我,感到格外疲累,在城市像蜂窝一样的水泥住宅中生活,让我的心渐渐失去了对生活的感知,似如水泥般,是灰暗的、冰冷的。是居住家乡的舅舅,让我回乡走走。

回想大学毕业十年,这一次,竟是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回老家。几年前父母卖掉老家的房屋,没有老屋的我,却还可以这样义无反顾地回家,也许这就叫,乡愁。

我的家乡是矿山,在一个山坳里。回乡,我像一个失忆者一步一步走进家乡、感受家乡,我不是要找回记忆,而是要找回,那个我,那个有血有肉的我,充满情感的我。

家乡的醉人声音

借住在舅舅家中,清晨,我听到记忆深处熟悉的声音。

声音很细,传入耳畔,这是一天中最早的声音——清晨的扫地声。那长长的树枝做成的扫帚,一下一下划过地面,挥扫着地上的落叶、灰尘。声音一会儿很近,越来越清晰,而后越来越小,越来越细微,那是扫地工扫向了别处。

一声明亮的鸟鸣打破清晨的寂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鸟,叫不出它的名字。这种鸟在清晨鸣叫,声音清脆悠长且有力,一声带有尾音的长鸣,如光划破冬季长空,仿佛可令万物苏醒。这样的叫声,让人振奋,能撕破所有阴霾,让阳光住进人的心里。

渐渐地,天边露出了鱼肚白,路上行人车辆渐至。扫除了一夜的疲惫与污秽,路面清爽整洁,干净地迎接着新的一天。这时候,扫地工已经归家了,人们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只有听到扫地声的人,知道刚才他们来过。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起得很早,我清晰地记得,周围很静,那是人们在沉睡的静,那是虫鸟青蛙在沉睡的静,路上没有人来往,一个也没有,只有整齐的路灯端庄地站立着,像沉默的卫士一样,守护着街道和小镇。路灯,将道路照得清清冷冷,我站在路边,我跟着一个人,那个人是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是清晨的扫地工。

天是黑的,夜是静的,我一点都不害怕,这种静,让我迷恋、沉醉,我甚至觉得自己伟大,是那个叫醒小镇的人。而后,扫完了街道,我和妈妈一起回家,这时,我又变回那个最普通的人,像充满了魔法。

街上汽车开始来往,不时传来喇叭声,声音很大。我好像从来不怕汽车的声音,即使让我住在临街的房屋里,依然会睡得香。

小时候,屋子门前就是一条大路,那是通向煤矿的大路,每天都有运煤的大卡车从我家门口路过,发出重重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尖利的刹车的声音,急促的喇叭的声音。这些声音,就像呼吸声一样,已经融进我的身体里,成为极其和谐的一部分。

小时候,还能听到锯木厂的声音。幼儿园旁边有一个锯木厂,圆圆的木头随着皮带移动到上下摇动的巨大齿片中,发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的声音。小时候,我怕这声音,觉得发出这样声音一定是可怕的机器,每次在家人的护送中经过锯木厂。

现在,我仍能清晰记得锯木厂锯木的声音,却觉得这声音可爱起来,顺着回忆,听不够,这声音把我带回到儿时,我彷佛看到了那个小女孩,扎着两条马尾辫,她在父母的陪同下,从锯木厂旁走过,驻足,目光停留在上下移动的巨大齿片上,对着声音有一丝害怕又有一丝好奇。长大以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锯木厂的声音。这声音,会让我看到那个小女孩。

家乡的熟悉地点

次日起床,我走向小镇一角的石桥,这是长约二十米的长石桥,石桥上有石墩和石栏杆。印象最深的是夏季的夜晚,街坊邻里会到桥头上乘凉,整个长桥边能坐满人,那时好像没有吃灰的概念,也许到了晚上,就没有拉煤的车从那里走过了。

饭后,男人们打着光膀子,蹲在桥面的石墩上;女人们穿着裙子,坐在桥面的石墩上;老人们拿着一块蒲扇,穿着褂子,缓缓地扇着蒲扇;孩子自带了一个小凳子,坐在父母中间。

我看到一个小女孩,她坐在大人中间,她听不懂大人们聊的什么,深深地仰望星空,有的星星会眨眼睛,看月亮会跟着人走动,看偶尔划过天际的流星。不知听谁说,对着流星许愿,会成真。那时的天可真是干净,抬头能看到满满星空,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划出好长好长的距离,肉眼清晰可见。

桥下的水是清凉的,那是洪水退过以后的清凉。洪水来之前,河里的水浅浅的,小女孩站在桥上,刚好看到洪水来袭,那洪水有一米多高,轰轰袭来,声音像万马奔腾,混黄的河水打着白色浪花,一下就盖过了浅浅的小河,给小河盖上了一层黄色流动的厚厚的被子。桥好像变成了一艘船,在破浪前行。

我向小镇的另一头走去,那里是我的母校。“我的母校坐落在塔子山脚下,四周翠竹环抱”,儿时描写母校的作文,总是爱以这个开头。这里依然是两栋教学楼,我走上教学楼的楼梯,楼梯竟然那么低,我又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她很开心地边走边跳,朝教室走去。以前觉得这楼梯很高,没想到现在,觉得这楼梯这样低,当真是长大了呀。

那时的玻璃窗户,是用臭泥巴沾上去的,哪个熊孩子打碎了玻璃,学校就会换上一块新的,换新玻璃贴上的臭泥巴还没干,调皮的男孩子喜欢把它扣下来当橡皮泥玩,那时竟一点也不会嫌它臭。

校园的课桌已经换成了铁课桌,我很怀念以前用过的木课桌,我问守门的老师,木头课桌还在吗,老师说木头课桌早已卖给附近村民烧柴火了。我想,假如木课桌还在,我一定能够找出我用过的那张,课桌上,我学鲁迅先生,刻了一个“早”字。

我继续向前走着,看到了我儿时住过的房子,那是一层共有四层楼的筒子楼,房子后面,是一条通山的小径,站在小泾上,便能清楚地看到我家的窗户,我一眼认出那扇绿框的窗户,依然没变。那扇窗户里边,是我的卧室,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小女孩,看到了在窗边挑灯夜读的小女孩。 

后来,我们和舅舅都搬家了,新房子修了前后两排,在舅舅的客厅里,刚好能看到我卧室的窗户,那房子现在已经卖给了别人。我趴在舅舅客厅的 窗户上,朝对面我曾住过的地方看过去,我又看到了那个小女孩,趴在窗前写字台前认真写作业的小女孩。

家乡最可爱的人

回到那栋筒子楼,一层楼住着大大小小年龄相仿的孩子,每天,孩子们都可以在楼道间跑来跑去,邻里之间关系很亲近。

爸爸的自行车放在门口,我把面碗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站在门口吃辣子面。邻居有一个小女孩,我吃面的时候,她就在我旁边安静不下来,想和我玩耍,一不小心碰到我的筷子,筷子弹了辣子面汤在我的眼睛里,我觉得眼睛辣糊糊生疼,捂着眼睛怪着她,她却很豪气地样子,说这有什么,认为我大惊小怪。于是用手指蘸了面汤抹向自己的眼睛,我只听到一声惨叫,就看到她向无头苍蝇一样向楼道尽头自己的家中跑去。

我们家在筒子楼的第一间,其他邻居回家都要从我家门口过。我家门外有一道纱窗门,爸爸给纱窗门装了一条弹簧,门打开以后,能缓缓地自动关门,我觉得很好玩。一个无聊的下午,我一直在弹门,站在门里,用手指轻轻一发力,将纱窗门一下子顶出去,门弹出去以后,在90度的位置自动缓缓关回来,那是很有节奏感的,我乐此不疲地一遍又一遍地玩着,再一次打开时,只见一个人影快速闪出来,然后和我的门一起飞了出去。

门倒在了地方,有个男孩也躺在了地上,无力地挣扎着,嘴角流出了鲜血。原来,那个人影是男孩以飞快的速度冲过来的身影,他狠狠地撞在了门上,惨不忍睹的场景。多年以后,我们仍聊起这件事,成为一桩带着酸痛的而快乐的事。

有个人叫亓叔叔,他已经退休了,和他一样的老师好多都搬到了城市里,他还留在这个小镇,照顾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因为年纪大行动不便,比从前更加任性,也许人老了,就变成一个老小孩。他一照顾母亲就是多年,不曾离开这个地方,他的孝心让我很感动,我对他充满深深的敬意。

还有一位郑老师,很多人把他当作怪老师,他总是很卖力地给孩子们讲课,以至于带着一些强迫,一些学生觉得这老师很奇怪。他教生理卫生课,很认真地讲着让女孩子害羞的生理知识,大家越不理解,他越说这是很自然的事,大家就越觉得他是怪老师。加上后来,他离了婚,听说他还跳过楼,连我也不敢接近他。

后来我理解了他从前的样子。他师专毕业,那个年代这算是学历高的,而后被分配到煤矿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在自己的三观还未成熟的时候,就独自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从此把自己的一生就奉献给这里的教育事业,这是一个平凡人的不平凡。

还有那些曾经教过我的老师们,教数学的夏老师,教物理的陈老师等,我想看看他们,再听听他们的谆谆教诲。

还有那些街坊邻里,我静静地看着我的他们,感到岁月的力量,时光易逝,唯真我本色如故,青春易老,唯真情不可辜负。

我就这样默默地听着、看看、回忆着,感受我的家乡,我的心开始澎湃,我的血液开始沸腾,我的脉搏有力地跳动着,我感受到了自己的鲜活,我,又找回了生活的温度。



作者:丝楠,创作者。十年享万千宠爱,二十年尝酸甜苦辣,三十年文字疗愈自我,愿余生豁达从容,阅读写作,宠辱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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