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中文课布置了一个讲故事的家庭作业，我受命帮助她一起完成。
“来吧，”我说：“要我帮你做什么？”
她从桌上拿过一张纸，纸上写着十几个新学的字词，还有前几天用这些生词造句的作业。作为面向海外华裔儿童的中文课，教学设计的理念是多读多认字但是少提笔写字。原因很简单，海外儿童学习汉语只能是在课余，不可能像国内的小学生有那么多时间去练习。写字枯燥繁琐又不易见成效，大量写字很快就会让孩子失去学习中文的兴趣。而强化识字，让他们在短时间内学会一定数量的基础汉字就能尽快进入阅读，这样才会让学习充满乐趣。基于这一理念，中文老师布置的造句等作业都只要求孩子们口头完成，家长帮忙记录下来。因此这些造句作业是小姑娘口述妈妈执笔的。
小姑娘指着那张纸对我说：“老师说从这里面选三个词写故事。”
我不假思索地拿过笔准备记录：“说吧，我帮你记下来。”
“转身。”小姑娘选了第一个字。
我用尽量工整的字体把“转身”两个字写在纸上。
“噢，”小姑娘叹了口气：“为什么你们大人那么容易就能写这种样子的字？”
“什么样子的字？”
“这样弯弯的，连着的笔划。”
“我这不算连笔吧？我已经写得很工整了。”
“Whatever（就这样吧），我反正不行。”
“好了，快写你的故事吧。”我说。
“我们一人说一句，连起来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小姑娘提议。
“还要把‘转身’这个词给用进去？有点难哦。”
“可以的，这样好玩。”
“来吧。”我同意了。
沉思片刻，小姑娘说出了故事的开头：“小鸟正在飞来飞去。”
我记下这个句子，心里默默想着怎么才能把故事往“转身”这个词上面引。接着我边念边写：“我站在旁边望着小鸟。”
我心里想，有了人物小姑娘接下去就可以让故事里的“我”来一个“转身”了，否则总不能让小鸟去“转身”吧？
可惜小姑娘并没有顺着我的思路往下续，她又把故事拉回到了小鸟身上：“小鸟飞了一会儿就去找树枝做窝。”
这倒不错，故事的内容丰富起来了。可是怎么才能用上“转身”这个词呢？
我还没想出个头绪，小姑娘又自顾自把故事编了下去，还没开口就笑了起来：“我想说小鸟捡了一根树枝可是其实它捡的不是树枝，哈哈。”
“那是什么？”
“Stick bug。”
“什么是stick bug？”
“是一种虫子，长得像树枝一样的。”
“真的，还有这种虫子？”我问。小姑娘对动物很着迷，关于动物的知识已经比我多了很多。
“嗯。哈哈。”
“那我帮你补一句在中间吧。”我说着把故事续了下去：“地上有很多树枝，小鸟挑花了眼。”
“哈哈，”小姑娘继续往下创作：“它捡起来一根树枝，树枝突然动了，它才发现原来不是树枝，而是一个stick bug。”
我帮她把句子整理了一下，记录下来，又问她：“‘转身’呢？你还没用到‘转身’这个词。”
“我转身一看，它又飞回来了。”小姑娘得意洋洋，把故事编完整了：“它把虫子扔掉，重新捡了一根树枝。”
这个故事虽说有些荒诞，不过也算是起承转合，还颇有些想象力。
“不错，还有两个，继续吧。”我说。
小姑娘又挑了“眯”和“干净”两个生词，还是一人一句，我们又一起“创作”了两个小故事。
三个故事写完，我们跑去跟妈妈邀功，不料妈妈说我们的故事跟老师的要求不一样：“不是写三个故事，是用三个词编一个故事。不然的话跟造句有什么区别？”
“来吧，”我对小姑娘说：“我们还得来。”
“不用写，”妈妈补充：“老师说只要说就行了，录音发给老师。”
小姑娘于是把三个独立的故事掐头去尾连成了一个。
中文老师的目的是训练学生恰当地使用刚刚学过的那些中文词语，对于故事的内容并没有太高的要求。不过写故事对于我家这个二年级的小姑娘来说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小姑娘偶尔带回家的课堂作业里，我看到过她写的小故事。可惜她学校里用的全是法语，我看不懂。当然，小姑娘的课外阅读仍然是以英语为主，一本一两百页的英文小说她要不了两天就能读完，而法语阅读则基本还停留在绘本的程度。大概是受词汇量的限制，她能够用英文表达的意思远比法文复杂。
课外英文班上，老师常常叫孩子们现场写一个小故事，这些故事大都满溢着童趣。而英文班的课后作业则是阅读大本大本的小说，最近一段时间读的是一组以拟人化的猫为主角的系列小说《猫战士》。小姑娘读这套书读得入了迷，连走路也模仿猫的动作，一回家就四肢着地，能爬就不肯好好走。
《猫战士》读过两三本以后，小姑娘爆发了写作的冲动，找来一个空白的本子，一本正经地写起小说来。首先要写的当然是封面，大大地写上"Thunder and Shadow"（雷电与阴影）几个字，这是小说的题目。做戏做全套，封面写完还不行，翻开来还得有一个封二，或者算是扉页吧，照样再来一遍把书名写上。
“什么是thunder and shadow？”我们都有些好奇。
“这是两个部族的名字，”小姑娘解释：“一个叫Thunderclan（雷族）一个叫Shadowclan（影族）。”
我不知道她的第一章有多长，不过开头很快就写好了。
那是黎明时分。阿什菲尔特带着他的徒弟斯特佩珀出去巡逻。当他们到达目的地，他们看到雷族的其他人正在与影族交战。蓝暴和影花正在跟汤姆战斗着。他立刻把他自己投入到战斗中去。
写完这一段，小姑娘没有搁笔，却也没有把故事继续写下去。她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学着她看过的真正的小说那样在封三写下一段作者简介。
Angela Li 热爱动物们在野外生活的状态。她受到《猫战士》系列的启发，在家里像猫一样行动。
像不像，三分样。不管小说能不能写下去，小姑娘倒是把一本书该有的要素都学了起来。
“哈哈，你这个作者简介是怎么想出来的？”我问。
“我就是自己想的。”
“写得很好，还真像个样子。”我又问：“你怎么会想到要写一个作者简介在这里的？是谁告诉你的？”
“我就是看到书上都是这样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小姑娘把故事继续写了下去。而作为一个新手作者，小姑娘还在不停地思考该给她故事里的人物起些什么名字。不得不承认，开篇的Ashpelt（阿什菲尔特）和Stripepaw（斯特佩珀）两个名字还真有点意思，既不是现成的姓名也不是拿过一个有明确意义的单词来用，我是想不出这样的名字来的。
“爸爸也在写小说，”妈妈告诉她：“你可以叫他给你看看他写的。”
我打开我的文档给她看：“我写了82页了。”
“我才写了一页。”小姑娘大叫：“妈妈——爸爸已经写了80多页了！”
“那有什么关系，他已经写了很久了，你才刚开始。”妈妈说。
小姑娘没再说什么。天知道她的小说会不会继续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