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收麦的日子

你见过大片成熟的麦田吗?

六月的骄阳火球似的炙烤着人间,天空澄澈明净,被水洗练过一般,云朵稀稀拉拉游弋其中,知了不知疲倦地“呜因~呜因”唱个不停……夏风刺透沉闷停滞的空气,树叶闻声而动,莎啦啦,莎啦啦,发出爽朗的笑声,是在感谢这夏日里难得的清凉吧。此时,金色的麦浪,自天与地的交界处,翻滚而来,蒸腾着甜润的热气。不同于海浪,麦浪是温柔的,感性的,足以让一个内心细腻的人潸然泪下……

大人们拿出磨刀石,蘸上水,“霍霍”地磨着镰刀,找出去年用过的草帽儿、水罐;赶集回来的人们,车子后座上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儿”,那是“扫场”要用的大竹扫帚。

收麦之前,“割场”是必不可少的一项仪式。“割场”的日子最好定在雨后的早晨,地面湿润,容易平整。夏雨过后的清晨,天还未放晴,薄雾笼罩四野,空气湿润润的,清新淡雅。大人早早地在场院里铺上麦秸杆,套上碌蠹,碌蠹两端栓上粗绳子固定好,如此,碌蠹就吱呦吱呦地滚动着向前了,声音清扬悠远,在晨雾的掩映下,一人一碌蠹仿佛自远古缓步走来……不一会儿,场就“割”完了,一块平整光洁的场面呈现眼前,等候着迎接将要收割的麦子。

开镰日一定要天气晴朗,红天大日头才好。清晨,天刚朦朦亮,人们就推着架子车,提着镰刀,挂着水壶,相跟着,招呼着,络绎不绝地往麦田走去。大人们割得很快,一把一把麦秸在他们的手底“蹭蹭”倒下,一片一片麦田在他们身后魔法似的消失,他们手里的镰刀发出“曾曾”有节奏的跳跃的声音。割下的麦子,被大人们捆成捆,整整齐齐地码在一旁的空地上,像一座座精心雕刻的堡垒,也像一个个守护着麦田的勇士。

勤劳纯朴的农人是不吝惜汗水和力气的,收获的喜悦会冲刷掉一切乏累和苦辛。为了赶时间,割麦子的人中午大多是不回家的,都是家里人做好了,装在饭罐里送到地头田间吃的。小时候总想,别人家擦得锃光瓦亮的饭罐里都装了些什么人间美味呢?一定很好吃的吧。长大了以后,渐渐明白了。在那样的农家忙月,人们都只能将就着吃点馍馍米粥,或者汤饭。孩子的世界是奇怪的,总觉得花儿是别人的红,东西是别人的好。

那个时候,收麦期间学生娃们是放忙假的,记忆中仿佛是七天。学校也是体谅在生产力低下的年代,一个碎脑娃娃也可以顶半个劳动力吧!麦收忙假是振奋人心的,我们都高兴得欢呼雀跃,即使是老师布置的没完没了的假期作业也浇灭不了我们的热情和激动。

忙假里,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拾麦了。那个年代,粮食还不很宽裕,麦子这样的细粮更是弥足珍贵。因此,即使大人们已经仔仔细细地从地垄的一头割到另一头,拾麦还是必要的。

太阳刚刚升起,晨光熹微,走在太阳下,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我们提着小笼笼,穿着薄薄的短衣短裤,脚上蹬着塑料凉鞋,在割过的麦田里,眼明手快地寻觅着被遗漏的麦穗子。我们把捡来的麦穗一个个码整齐,再用麦秸杆编成精巧的细绳子扎起来,心灵手巧的孩子还可以扎成一个“麦穗娃娃”,很是漂亮别致。当然了,拾麦最好是在自己家麦田里拾,在人家麦地里拾麦穗或者拔麦子,是要挨骂的,严重的还要引起两家大人之间的纠纷,大打出手的也有。

可别小看这些捡来的麦穗,脱了粒,几斤麦子就可以换一个绿油油的大西瓜。洗干净了,放在水缸里浸一会儿,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凉丝丝、甜津津的,好不解渴,为一家人带来炎炎夏日里的一抹清凉;或者,把麦子磨成面,烙成小饼吃,也很好。每逢这个时候,我们都很神气,很自豪。这是用我们自己的小手换来的劳动成果,成就了自己,也温暖了家人。

麦子割回来,紧接着就要打麦和扬麦了。那个年代,由于生产力和农具的短缺,打麦和扬麦通常是几家人通力合作的。那个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依赖度很高,乡村的人情味很浓厚。亲戚邻里之间只说帮忙,很少计算报酬和工钱。

打麦前,先要把麦秸捆散开,在场院里铺成一个空心的圆圈,等待着提前打了招呼的四轮机来碾压。四轮机“突突突”地一圈一圈来回跑着,这家的主人和叫来帮忙的邻居们用铁叉不停地翻着麦秸杆,以保持蓬松,使麦粒和麦秸杆分离,以便更好地进行下一轮的碾压。

麦子打完之后,就要扬麦了。黄昏带走蒸腾的暑气,夜幕降临,满天星斗散发着银色的光辉。夏风阵阵吹过,树叶飒飒作响的时候,扬麦活动就开始了。迎着风的方向,一个人用木掀“刺啦”一声铲起一掀麦子麦皮混合物,借助风的力量和重力作用,这些混合物落下时便麦粒是麦粒,麦皮是麦皮了。旁边的人要操着竹扫帚,轻轻把落在麦粒堆上的麦皮轻轻拂去。如此反复,麦子就扬好了,麦粒就可摊在场里晾晒了。一家的麦子收拾了,人们就要奔赴下一家,直到麦子全部打理完。

“大杏金黄小麦熟,堕巢乳鹊拳新竹。”金色的麦浪翻涌而来时,杏子也黄澄澄、娇滴滴的缀满枝头了。夜晚,微风拂过,人们围坐在场院里,用草帽盛着金黄的杏子,啜饮着酽酽的茶水,嚼着香甜的杏子,也讨论着一年的收成;有时候逢着雷阵雨天气,人们冒着豆大的雨点和隆隆的雷声,赶抢着把麦子抬进屋里去。这时,人们坐在场房的脚地上,望着门外密匝如织的雨帘,一面赞叹着雨势之迅猛,一面就着昏黄的煤油灯光嚼着杏子,也别有一番风味。

“看场”是收麦活动的最后一环,也是很重要,很有意思的。白天晾晒的麦子在夜晚要攒成一堆,用棚布盖得严严实实,防止夜雨或者露水的侵袭。人们嘴上说“看场”是为了方便夜里照应麦子,其实“看场”最大的意义是为了防小偷。不要看邻里邻居,一团和气,这样的“偷盗”行为还是经常发生的。“看场”

的人一般是家中顶门立户男人。先要把架子车卸掉车轮子,平放在场院里,再在车厢里铺上被褥,晚上就躺在上面睡觉。很小的时候,我曾经一度无比羡慕“看场”的人,觉得露天睡觉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情啊,可以躺着看星星看月亮,可以在虫子们的欢叫声中安然入睡。我诚恳地央求过父母给我一次“看场”的机会,可每次都被他们回绝了。这让我觉得很是遗憾……

时常怀念那时的打麦扬麦场景,感觉人们聚集在一起干活吃东西是一件非常温情的事情。好一幅和谐的农家忙月图,好一幅邻里亲睦的乡村安居图!

后来,随着时代的进步,社会的发展,收麦子有了四轮收割机,近几年更是出现了大型联合收割机。收麦活动变得非常便捷了,不出半小时,麦子就摊开在场院里了,人们忙碌着打麦扬麦的身影再也见不到了,也没有娃娃提着小笼去拾麦了。被机器粉碎的麦秸杆长蛇一般在田里逶迤躺着,看着十分荒凉。如今,人们忙着赚钱,忙着努力奋斗以求在城市有个立足之地,忙着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中奋勇向前,力争上游,再也没有工夫,也没有心思围坐在吃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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