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旧事(一)

那一年,我十三岁,一个刚上初一的孩子,还没有褪去儿童的气息。

    记得也是那一年,父亲因为生活的缘故,背井离乡到了新疆去赚钱供我们几个读书。于是,我就成为家里唯一的男丁,我必须学会去帮母亲分担家里的事情,我必须告别无忧的童年,生活的担子,渐渐滑落到我的肩膀上。

    因为贫穷,母亲每天起早摸黑的在地里劳作。那时两个姐姐都在外地读书,不能回来帮忙收割,恰好这一年收成特别好,金黄的稻谷沉甸甸的,看着就是喜悦。母亲曾经说过,收成好又担忧,怕一个人忙不过来,想想也是,家里那时四亩多的地,全靠母亲弱小的肩膀跳起,里里外外的功夫,都是她一个人;收成不好又担心,怕一家人的生活没有着落,怕没有粮食换钱给我们读书。听着听着,鼻子酸酸的,泪水盈满了眼眶!

    那一年,七月并不像现在那么炎热,经常下雨,天空阴霾霾的,让人觉得烦心。家里就我跟母亲两人,如果算上好天气的话,最保守的估计也要一个星期左右才能收割完,碰上这样的鬼天气,更不知道什么年头才可以忙完。

    第一天出去收割稻谷,开始的时候觉得还可以,至少没有太阳猛烈的烤。母亲叨唠了一句:没有阳光,怎么晒干谷子呢?农家人,就是这么矛盾,在田野里劳作的时候,心里想地里没有猛烈的阳光,最好吹来些凉风,但是又期望阳光猛烈点,可以把家里院子的稻谷晒干,不要让它们发霉。母亲,就是这样矛盾地度过了四十八年的农家生活。

    在水田里收割,那种感觉,糟糕得不得了。一脚踩下去,软绵绵的,好像自己的鞋子里踩上了一团满是水的海面,偶尔还会溅起一些带着腐烂的泥土,飞溅到脸上、嘴边。那些稻子,因为长得太好了,都压弯了稻杆,掉进水里,有些还已经发芽了。也是因为生长得太好了,我的手抓不过来,只能小小的一部分割。那些已经弯了腰的稻杆,有些枯叶,偶尔会划稻脸皮,手臂,痒痒的,好难受。这还不要紧,最害怕就是那些稻杆时不时有一些不知道什么的虫子爬上爬下,还有一些会吸血的水螅,隐藏在不在什么地方,一会就会看见自己的手上有一两个,怕得要命,其中还会跑出一两条蛇,从自己的脚边游过。

    母亲看见我害怕的样子,朝我喊了一声:专心去收割,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说完后母亲微驼的腰,又弯下去了。看见母亲日渐驼的背,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赶紧弯下腰去收割。

    母亲虽然渐渐老了,可是收割的技巧却日益精巧。我还没有割几行,母亲那边就已经割了一大片。风,吹乱了母亲微白的头发,汗水一滴滴滴下地里,母亲也顾不上擦擦。她的背上,已经湿透了。看见母亲匆忙的身影,我心里酸溜溜的,弯下腰去拼命收割,一会儿,我的腰疼了,手了疼了,可是我还是咬紧牙关硬撑下去。母亲心疼我:孩子,歇会吧,喝口水吧。我摇摇头,年纪小小的我,那时就好像懂得了母亲的辛劳。你去歇会吧,去喝口水,我不累不渴,我冲母亲喊道。

    天气说变就变,一会儿就想下雨了,阴森森的。母亲赶紧收拾了农具,叫上我就往家里跑。家里晒了一些花生,要是被雨淋坏了可就麻烦。我们始终比不上雨水的速度,还没有收起一半的花生,雨就下了,下得好大好大。母亲怕我被淋坏,一直催促我进屋。可是我却忙着收花生,和母亲一起手忙脚乱地把花生搬回西屋。

    这样的天气一直持续下去,为了赶时间,我们早上五点就起来,踩着朦胧的晨色去地里收割。每天都是差不多中午的时候就下雨,还要往家里跑,累得不得了。我只是一个刚刚发育的孩子,每天一回来,累得不想动了,匆忙洗澡吃饭然后回房间睡觉。吃饭的时候,母亲特意将家里的鸡蛋多煮几个,不停地往我碗里送,看见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她总是拍拍我的后背:慢点,小心噎着,还有,慢点吃!

    有一天晚上,我半夜起来撒尿。看见母亲的房间还有灯光。我轻轻走过去看看,只见在灯色下擦着她的脚,手里还拿着一瓶活络油,不停的擦着。可能是背疼吧,一会又伸伸腰,很不自然。我猛然记起,原来母亲的脚油风湿,下地里浸在水里久了,可能风湿发作了。我推开门进去,帮她擦活络油。母亲没说什么,只是用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叫我快点擦完就回去睡觉。

    那段日子,过得很辛苦。感觉自己就是一头牛,不知道什么叫做累,夜晚总是一觉睡到母亲叫我起来。那时,只想到夜晚好好睡上一觉,心里在想:这样得日子何时才能结束呢?每天都是睁着朦胧的睡眼赶去地里,然后机械地重复前一天的动作:收割,然后把一包一包可以跟我体重相媲美的稻谷从田里扛出来,装上车里,然后像一个牛一样拉车回家,再一包包卸下来,放回屋子里。有时扛着稻谷的时候还会不小心地摔倒在路上,弄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但是如果我不做的话就是母亲一个人干,所以咬紧牙关一直撑下去。我明白了母亲的艰难,也懂得了生活的艰辛。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二天,终于到了收割最后一块田里的稻子了,开心得不得了。那时看见长长的田,心里觉得好开心。谁知道天气还是一样,中午的时候又准备下雨了。没办法,我和母亲赶紧装好车,就拉上车急忙往家里跑。因为急了,也是因为累了,车陷进泥沼里,无论我怎么用力也拉不起来,母亲在后面用力地推,却怎么也不能把车从泥沼里拉出。我急了,去拉车的轮子,脚陷进泥沼里,却被泥沼里面的玻璃划了一道好大好大的口子,当我把脚拔出来,血就顺着污浊的水一直流下来,觉得好痛,可能因为当时有一些细菌在里面。母亲赶紧问田里的其他叔叔拿了一些烟丝,按在我的脚上,等到伤口不怎么流血了,我们继续拉车回家,匆忙收起院子里晒的稻谷。路上,那些凹凸的石子,刺得我一边拉车一边飚出冷汗。

    当晚,我的脚肿胀得很厉害,可能是感染了细菌。母亲拿了药水帮我消毒,那些药水一碰到我的脚,我就感觉到痛心彻肺的痛,伤口的处,慢慢流出很多白色的泡沫,一直流,消毒用了半瓶药水,终于才没有什么白色的泡沫出来,母亲一边帮我清理伤口,一边问我痛不痛,我忍着笑了笑:没事,就割伤点皮而已!母亲帮我洗完伤口,就叫我回房睡觉,我看见她转身的时候,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掉下来,她怕被我看见。

    第二天,母亲以我的脚行动不便为理由让我在家休息。我知道,如果我不去的话单靠母亲一个人可能还要忙两天。所以我执意包扎好伤口穿上水鞋跟着一起去收割。水鞋里面不透气,闷了很多汗,浸得伤口一阵阵疼痛,走路也难走。等到收割完了,我脱开鞋子一看,脚肿胀的昨天晚上还要大。

终于,收割完了,虽然伤口一直在流脓,可是那份终于完成的感觉,却让我开心了很久。也是那一次,我深刻明白了母亲的艰辛,一年四季,风雨不改地劳作在家与地里,一个弱小的肩膀,却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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