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再次回家,不再是回到那个住了十几年的地下室,而是直接回到了张梅在省城买的新房子。
住了那么多年的地方,没来得及好好的道别就搬离了,浩浩的心里有些怅然若失,也有些怀念。浩浩想再去看看他和姐姐曾经在老旧的墙壁上画上的各种字画,也想再看看曾经和姐姐一起睡觉的房间,那张挂着风铃的儿童床……
张梅不想浩浩再在那个城市里出现,也害怕那么一天,会突然和他的生母遇见。这次买房到装修再到住进去是以极快的速度,不出三个多月,他们举家搬进了省城。
张梅难得的这套雷厉风行又大气的作风,这让和她处了几十年的王振国感到非常的惊讶。一直以来捡芝麻,绿豆的老婆,什么时候办事这样大方利索过。
“儿子,你看看,这房子你满意不,这次你妈倒办起大事了,出手阔绰又豪爽,我还当她只是说说呢!你瞧,才三个月的光景,她马不停蹄的就给办成了这事……”
浩浩刚迈进陌生的家门,来不及坐下歇会儿,就被王振国拉着在这新屋子里四处参观。张梅则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的盯着浩浩那双神似那个妇人的大眼睛。
“妈,爸,我给你们留着钱是让你们吃好,喝好,玩好的,不用为我买房而又全搭进去了。这些年,你们也挺辛苦的,该享受一下生活。我现在可以自己去挣房子,买车子……” 浩浩看着屋子里这些全新的家具,全新的装修,再想着那个住了十几年的家,确实为一向舍不得花钱的妈妈感到十分惊讶。
“浩儿,你打小这么听话懂事,妈妈心里高兴。这是妈妈欠你的,妈妈只觉得给你的还太少了……” 看着眼前这个帅气的儿子,个头比王振国还要高出一个头,一头乌黑利落的短发,配着这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真是好一副英俊的模样。
浩儿要真是她的儿子,这该多好啊。张梅的心里顿时升起无比的惆怅,神情里布满了忧伤。
“浩儿,你瞧你妈这个人啊,过惯了苦日子,这大好的日子,该笑不拢嘴的,倒看看这眼泪还吧嗒吧嗒的……”
“是啊,这大好的日子,我该高兴,我这不是高兴得哭吗?” 张梅被王振国这么一番逗弄,忙擦试了眼角的热泪,换上一副笑脸相迎。
“这就对了嘛,这好日子过上了,咱该笑,该乐!” 王振国还说笑着,忙想起了厨房里正在灶上炖着的老乌鸡汤,转身快步进了全新的大厨房。
“妈,那二十万块钱,我是留着给你们养老防身的,这买房子的事,您这么着急干嘛呢,让我自己来办就好了。您身体不好,我就怕您还是舍不得花钱上医院……” 浩浩低头看见妈妈那堆糟乱的头发里从里冒出来越来越多银灰色的发丝,他知道妈妈这些年依然还在起早贪黑的奔钱,她的钱却还是从来都舍不得为自己花。
“唉,妈妈哪里用得上这些钱,都给你攒着,你看,都大小伙了,再过个一两年还得娶媳妇呢!妈妈还得加紧了,给未来的儿媳妇赚嫁妆呢!”
浩浩听着妈妈这番话笑了笑,揽着妈妈瘦弱的肩膀,走向全新的皮质沙发,母子两个相携着依次坐下。
“妈,还早着呢,你千万别再那么想了。住在城里,你和爸就不要出去做事了,就在家里陪着姐姐。这大城市里,这高楼上,连片树叶都看不见的,姐姐老一个人呆着,会更闷得慌。
“浩浩,你可算说到我心里了,你看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地下室,打开窗子,我还能看见那些花啊,草啊,叶子,鸟儿啊什么的。现在搬这里来了,我每天只能瞅那些千篇一律的四四方方的豆腐块房子……” 王娟妹转动着轮椅,从挨着洗手间的那个小房间里出来。
“唉,还是儿子好,你看,妈妈为你尽舍得了,给你买大房子,高档家具,还给你布置大落地窗卧室。” 王娟妹似笑非笑的朝着浩浩挤眉弄眼逗趣道。
“咱的儿子,女儿都是宝。” 张梅看着女儿,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妈妈和浩浩坐在沙发上享受着亲人相聚的幸福,看着浩浩一副容光焕发的青春朝气,还有妈妈那挤出满脸褶子的微笑,王娟妹淡然一笑,默默的转动着轮椅,回到自己那个比从前那个屋子还要小的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卧室。
她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外面那分不清是蓝色还是灰色的天空,一栋栋高楼大厦挡住了她还想看到的远一点的风景。这些高楼争先恐后的扎根在本已拥挤的城市里,再把自己分裂成无数个豆腐块,装着数都数不清的人。
王娟妹的心情是压抑的,她渴望呼吸外面清新的空气,多想再触摸一下那些掉落在窗台上哪怕都泛黄了的叶子。
这里没有一个人是认识她的,她也不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她真想站在这高高的窗台上,感受一下被清风扶过脸庞的感觉。可这样的她,连站起来都是那么难。想着浩浩带给这个家庭的快乐,而她呢,终究只是个累赘。
王娟妹的神色一点点的暗淡下来,她痴望着外面什么也看不到的天空,不曾留意浩浩已经悄悄的来到了她的身后。
“姐,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浩浩把轮椅往前更推近到窗口,把两页小小的窗子全部张开,明晃晃的阳光直直的照在王娟妹消瘦而没有一点血色的脸上。
王娟妹忙慌乱的举起右手,挡住这突然全部扑进来的阳光,眼睛半眯着,透过弯曲的指缝一点点的迎着刺眼的光芒。
浩浩静静的站在姐姐的身后,清晰的看到姐姐弯曲的手腕,以及严重变形的手指,他的心情也是沉重的。不知道姐姐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是如何度过这一天又一天,漫长的白天和黑夜?
也许,姐姐就是这样不分日夜的用画画来消磨她的日子吧。
“姐,你的手要多注意休息,不能太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的。” 浩浩蹲在姐姐身前,握住姐姐那双严重变形的手,用大拇指轻轻的摩挲着姐姐弯曲的指关节。
“浩浩,除了画画,你说,我在这家里还能干些什么?”王娟妹望着浩浩,神情里尽是落寞和忧伤。
“浩浩,还好,这个家有你,为这个家带来快乐的也只有你,而我……” 王娟妹不说话了,眼里只是那一抹不牵动皮肉的浅笑。
“姐,不要这么想,这个家有你才完整,我们是一个整体,就像那面镜子,你说缺了一块,还像个样子吗?”浩浩用手指着姐姐床头柜上摆放的那一面镜子。
从小到大,王娟妹一直有这个习惯,镜子总要放在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睡前总要照照镜子。
“可当旁边的某一块残缺了,这个镜子便会被它损了价值,浩浩,你说,我不就是那一块残缺了的一角吗?丟也不是,补也不是,看着扎眼!” 王娟妹低埋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手掌用力的捏了捏那对毫无知觉的早已萎缩得似麻杆似的大腿。
浩浩瞧见姐姐低落的神情,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顺着姐姐的视线也落在那一对空荡荡的裤管上面。
“姐,我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吧!”浩浩的眼睛里突然闪烁着快要溢出来的光芒。
“什么开心的事,看着你那高兴劲儿,我这不开心不行了。”
王娟妹被浩浩推到那张铺开的巨大画布前,本来狭小的房间,因为这个摊开的画家而显得更加的拥挤。推着轮椅想打个转都转不过来,浩浩只得往后退着转到画布前。
这是一副巨大的风景画,上面铺满了一大片金黄的草地,宝蓝色的天空里飞满了五彩斑斓的鸟儿,这些鸟儿情形怪状……
画面用色很强烈,对比度非常明显,让人看上去有一种炫目的感觉。这是一个看不懂的世界,也许那是只有王娟妹知道的世界。
“姐,你的画风越来越新奇了,不过很受大家喜欢。上次才寄过去的几副画,我放到画廊才三天就被人买走了,画商还打电话问我手上还有没有。我的朋友们都说你是一个天才画家呢,说你的画总是让人产生一种无法言说的神秘感……” 浩浩指着面前的这副风景画,对着姐姐充满了崇拜。
“浩浩,看你说的,该又是哄我开心吧!”王娟妹嘴上这样说着,可眼里流露出来的那种神采可是掩盖都掩盖不了的。
“姐,你还不信,我可没说半点虚的,有一个画商还约见了我,他有意要办一个画展,但是手上的画卷还不够,想再入手几副。他是你的忠实粉丝呢,已经买走了你的十几副画作,上次找我就是还要求购的,他说还要你画些给他,可以交定金的,他要半个画展。我说了你的故事,他很感动。”
王娟妹看着浩浩眼里显现的神采,心里的阴霾一点点的散开。
“要真的是这样,我倒还真挺意外的。总算是画出了一点点希望,也能为爸妈出得一份力了。”
王娟妹嘴角上扬,轻轻的把十个弯曲的手指扭成一团,然后又一一的伸展开,十指摊开,手指根处一个个暗黄的老茧像一个个隆起的小沙丘。不看那张和她实际年龄还相吻合的脸,单看这双手,好似一个历经了无数沧桑的老者。她不停的摩挲着这些老茧,为自己多年的坚持找到了一些安慰。
“姐,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你还有很多的机会,就算上帝为你关上了那扇门,可你还能为自己去啄个窗。很多四肢健全的人还不如你呢,他们活了一辈子不也一事无成吗?你看你,画的画还走出了国门,这已经是你的骄傲了……” 浩浩附在姐姐的耳边,轻轻的拍着她高低不平的肩膀。
“是啊,我该高兴,画了这么多年了,总算是有人欣赏我的画,也有人崇拜我了。”王娟妹张开灿烂的笑容,笑得嘴角上扬,眉角弯弯。
浩浩就喜欢姐姐这样的笑容,这个笑容很久以前一直刻在他的记忆里,在姐姐给她叠着千纸鹤时,独自在家带着他玩时,他哭闹时,姐姐想着办法逗她开心时……姐姐都是这样笑的,只是后来,这样的笑容越来越少了。
“姐,你快看,你笑起来多好看。”浩浩赶紧起身去拿姐姐床头的镜子,忙对着姐姐照着。
“呵呵,笑起来是好看的……” 王娟妹右手举着镜子对正着自己的脸庞,左看看,又看看,还忍不住伸手抚摸着自己的鼻子,嘴巴,眼睛……
是啊,自己的手和脚不好看了,不是还有一张脸吗?
王娟妹忙把手往衣袖里缩了,抓着袖口擦掉镜子上面落下的一层灰。她想起来,自己好久不曾拿起这面镜子照顾过自己了。
“姐,你别急,等我赚更多钱了,我带你去国外治疗,再说现在国内的医疗水平也在逐步提高,我们不定哪天还能治好的……”
浩浩看着姐姐小心翼翼的擦干净了镜子,还在举着它照着自己,一会儿拿近些,一会儿拿远些,一会儿侧头,一会儿咧咧嘴。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眼里的神采就像那夕阳照在水面上。果然,每个女孩子的天性都是爱美的,姐姐也一样。更何况,她还是花一样的人生,还得开花,结果,散发更多迷人的清香。
“浩浩,你帮我把床头柜子里的那个铁盒子里的花绳圈拿来,我今天想扎个头发,这头发好几年没扎过了,连自己都看腻了。” 王娟妹越说越来精神,眼睛神采奕奕,忙用手指着床头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
“好咧,我这就去拿。” 浩浩忙起身顺着姐姐的视线走过去,弯腰打开抽屉,捧出那个有点生锈了的老铁盒。这个铁盒,他很有印象,是姐姐和他小时候的百宝箱。
王娟妹轻轻的把镜子递给浩浩,双手接过铁盒。用尽了手腕的力气掰开锈迹斑斑的铁盒盖,盒子多年未开启过,盖口已生满了锈迹,她左右掰了几次才掰开。
打开盒子,上面是几个镶着蝴蝶结的花绳圈,几个镶嵌着珠子的花夹子,还有两个精美的碎花头巾,那都是姐姐从小喜欢的头饰。记得小时候,每每姐姐过生日,都会嚷着要妈妈给她买回来几个这样的饰品作为生日礼物。
再下面就是几只画笔,和好多只千纸鹤,浩浩也记得它们。小时候,姐姐就会画画,而且每次他哭闹的时候,她就是用这几只画笔在画纸上,或者在那个各个房间里的斑驳墙壁上给他画着各种搞怪的动物,虫子。看着姐姐一笔一画的画出那些奇形怪状的动物,浩浩总会吸吸鼻子就不哭了,还要抢过姐姐手里的画笔在墙上面依样画葫芦似的一通乱涂乱画。
那一面面五彩斑斓的墙壁便画满了浩浩的童年,连厕所的墙壁上,也层层叠叠的画满了。望着现在这白净的墙壁,却是无法给他带来那斑驳老墙所带给他的快乐。
这些千纸鹤,也是姐姐为他折的。红的,绿的,黄的,各种颜色,每个上面还写满了歪歪斜斜的字。那时候,姐姐可宝贝这些画纸了,只有在浩浩连画画都哄不住了的时候,她才会小心翼翼的抽出一张,叠一个。那些画纸可不是她想要,妈妈就会给她买的。
小时候,爸爸妈妈没什么时间陪他们,姐弟俩守在家里只有这几样仅有的玩乐。不过,这也陪着他们度过了那一段简单而又快乐的童年。
“弟弟,不哭了好不好,要不姐姐给你叠只小鸟,让她飞出去叫妈妈回来好吗?” 王娟妹看着哭闹不止的浩浩,忙放下手里的画笔,在柜子里轻轻的捧出她的一叠画纸,抽出上面一张红色的,还拿大拇指在嘴里舔一舔,再在纸张上,拇指和食指夹着纸张上下搓动,生怕拿多了一张。
“好,姐姐叠小鸟,我要找妈妈!”浩浩吸吸鼻子,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天真的看着面前的小姐姐像变魔术似的,把一张平整的纸就叠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鸟。
“浩浩,妈妈爸爸他们出去做事了,马上就会回来,我们先逗着小鸟玩,等爸爸回家给我们做好吃的鸡肉好不好。” 小小年纪的王娟妹很懂事,妈妈赶集,爸爸赶车,她便充当了小大人的角色。带着弟弟上下学,照顾他,陪伴他。
“姐姐,我要找妈妈,你让它带着我去找妈妈好不好?” 浩浩鼓着两只大眼睛,很是认真的祈求姐姐。
“妈妈就快回来了……”王娟妹有些失神的低下了头,她不知道浩浩此刻要找的是哪个妈妈?她的内心里突然为浩浩感到难过。
“弟弟,要不这样好不好,我们把想说的话都告诉小鸟,姐姐教你写字在上面,等我们睡着了,它就会飞出去告诉妈妈了。” 王娟妹突然抬起头来,眼里充满了神采,把浩浩一把抱到自己的胸前,捧着他的小脸蛋亲了两口,兴冲冲的对着浩浩说道。
“好啊,好啊,姐姐快教我写,我要写我想妈妈了……” 浩浩嘟起了小嘴巴,神情一会儿又低落下来。
王娟妹抓着弟弟的小手,就这样在一张又一张的彩色画纸上写下了他们童年时期的心愿和快乐。
生锈的铁盒子里面一共有25只压得扁平的千纸鹤,五颜六色的千纸鹤上写满了歪歪斜斜的字。彩纸的颜色不再那么鲜艳,纸张有些泛旧,甚至还有些纸张上面也沾上了些斑斑点点的锈迹,写在上面的那些稚嫩的字迹也有些褪了颜色,字迹断断续续,不过还能依稀辨别出来。很多纸张上面都写着,妈妈你在哪里?妈妈,我想你了,怎么还不来接浩浩,妈妈,浩浩听话……
浩浩写着写着慢慢的长大了,看着飞不去的小鸟,也就不再写了。
浩浩放下手里捏着的千纸鹤,泪流满面,一滴滴泪水落在写满字迹的纸张上,打湿了本已模糊的字迹。记忆渐渐模糊,可心里的痛却越发清晰。
“浩浩,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比如,你……” 王娟妹低埋着头,用弯曲的手指紧紧的握住浩浩白净修长的手掌,轻轻的试探性的问道。
“姐,记得又怎样,不记得又怎样。都这些年了,就是那坛子里密封的菜干也要发酵了。”
浩浩出神的望向窗外那灰白的天,他用力在记忆里去找出曾经那一片天空。
“浩浩,谢谢你给这个家带来的快乐,这是我给不了的……” 王娟妹试图拉回浩浩的思绪,她的内心里是矛盾的,她既想和浩浩好好说说过去那段事,却又害怕破坏了现在这个家的幸福,特别是爸爸妈妈的幸福。
“姐,谢谢你陪伴我长大,是你填补了我童年里的空缺,是你让我学会快乐的接受这个世界。” 浩浩把自己从朦胧的记忆里抽回,他知道他的根已扎在了这里。
“浩浩,你帮我扎个花绳圈吧!我的手抬不起来那么高,让我看看我头发有多长了。”王娟妹挑了一个粉红色配丝带的编制绳圈递给浩浩。然后,忙把铁盖子盖住了,试图封存浩浩打开的记忆。
浩浩抽回自己迷离的视线,喉结处上下抽动几下。他接过姐姐递给他的绳圈,起身去床头柜上拿回那把木梳,梳子倒是显得油光水亮。
浩浩轻轻的梳着姐姐那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由上往下,直到梳子滑过发尖,散发着油亮光泽的头发似为姐姐披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浩浩轻轻的略显笨拙的抓起头发套进发圈,顺滑的头发像瀑布一样从他的掌心里散落下来,浩浩连着扎了好几次才算扎好了这个不高不低的马尾。
“姐姐,你的头发可真漂亮……” 浩浩站在姐姐的背后,瞧见姐姐正对着镜子出神的看着自己。
“浩浩,你扎得真好,我好久没有扎过头发了,感觉精神头也不一样了。现在,全身上下,我就剩这头还算好看的头发了。” 王娟妹有些费劲的举起歪曲的右手,不断的摸着垂到锁骨处的马尾尖,眼神里透着光亮。
“姐,我这次回家专程来给你办个护照的,我要带你出去看看……” 浩浩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再梳理那些散落几缕的碎发,突然蹲下身来,两手抓住姐姐的轮椅一侧,转动一下轮椅方向,让姐姐对着自己。
“办护照,出国……”王娟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镜子放下摊放在膝盖上,两只手顿时扭做一团。
“姐,等我这次再带去几副画作,那个画商购齐了你的画作,会举办一个画展。到时候,我就回来接你,让你看看自己的作品被展览出来,你一定会更加的相信自己的……” 浩浩两手握住姐姐扭做一团的手,他摸到的姐姐的手湿滑一片。
“姐,要相信自己……” 浩浩望着姐姐充满疑惑而又无比期待的神情。
“我,真的可以吗?不敢不相信这一天就这么要来了,感到似云也似雾,心里不踏实,我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王娟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而瞪大着双眼瞧着浩浩,反手抓住浩浩的手,紧紧的握着,想从浩浩的眼里再次求证这个消息。
“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一直就相信你会有这么一天的。你看,你都画了这么几年了,早已具备了坚实的基础,也形成了你独特的风格。”浩浩站起起身,把姐姐开始有些颤抖的手搁在镜子上,居高临下的迎着姐姐仰望着他的神情,浩浩笑了笑,拿着手里还拽着的梳子放回到书桌上那个精致小圆木桶里。
“浩浩,姐姐相信你。也谢谢你,这些年是你不断的鼓励,让我才有了我曾不敢想象的今天。” 王娟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里又透着一副坚定的神采。
这时,王振国笑呵呵的走了进来,打断兄妹俩的谈话。他笑望着浩浩,满眼宠溺的说道:“浩儿,快,去尝尝老爸炖好的乌鸡汤,饭马上好了,先去喝点汤吧!”
王娟妹听到背后响起爸爸那响亮的嗓门,忙下意识的按压着生锈的铁盖子,朝着怀里捧近了些。直到爸爸的脚步声离去,她双手费力地转动着轮椅,朝着柜子移去。而后又小心翼翼的将这个铁盒子放到了最下面的抽屉,复而又拿了一块废旧的碎步盖在盒子上面。
浩浩推着姐姐出来时,饭桌上已摆满了饭菜。都是浩浩一贯爱吃的菜,看着这些家常菜,浩浩胃口大开。
“爸,在美国我可想着这些你做的饭菜了。学校附近也有几个中餐厅,我吃过,可都没有你做的好吃呢!” 浩浩忙推开一张带点欧式风格的座椅,刚坐下,便给姐姐先盛了满满的一碗乌鸡汤,然后拖过姐姐的轮椅,挨着他坐下。
“姐,先喝点乌鸡汤。” 浩浩忙把盛好的乌鸡汤推到姐姐面前,忙动手又盛了一大碗给自己,端起碗就喝了两大口,然后对着王振国摆出一副甚是满足的神态,:“啊,爸煲的汤真鲜!”
王振国被儿子的神情逗得更为开怀,笑得满脸的褶子,连额头上的横纹都清晰可见。他忙拿起筷子,在那大盆手撕鸡里夹出那只鸡腿又放进了浩浩的碗里,笑不拢嘴的说道:“好吃就多吃点,爸天天给你做。”
这时,张梅从洗手间里出来径直来到饭桌前坐下。看到女儿头上扎起了马尾,换了副精神头。面对女儿突然的变化,她感到很是惊喜。“呀,咱娟妹儿今天精神头这么好,还把头发给扎起来了。” 边说着,边把散落在耳边的几缕碎发轻轻地朝而后拨去。
“这是我让浩浩给我扎的,大热的天这样扎着凉快。”王娟妹双手捧着汤碗,小心翼翼的喝了几口汤。
张梅转头望向浩浩,看着他正埋头津津有味的啃着鸡腿,她就这么坐在桌前,看着浩浩吃,连眉角都是溢出来的笑意。她看着大盘子里的大虾,她忙拨了几只还沾了酱料放到浩浩的碗里。浩浩就这样不停的吃着爸爸妈妈轮流夹到他碗里的饭菜。
张梅看着浩浩吃得这么开心,尽看着他,自己反倒没有动筷子。她转过头来却对着王振国说:“你今天晚上就呆在家里陪儿子吧,我不用你陪,晚上我一个人去赶市,早点收摊回来就是。”
王振国马上迎着一副笑脸看向张梅,端起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又夹了一块牛肉片在嘴里嚼着,忙回说:“这不正好了,就听老婆大人的。”
张梅白眼瞪了他一眼,转而对着浩浩说道:“浩浩,你是不知道你爸啊,真把自己当城里人了,现在摩托车还不开了,嫌丢人。”
“呵呵,咱现在是城里人了,得有点派头。再说,咱现在条件好了,还用得着那样风里雨里的去赶吗?我说你就是那死脑筋,不开窍。” 王振国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块牛肉堵住了张梅又要开刷的嘴。忙又说道:“儿子,你是不知道你妈那个拗劲,那个破三轮要不是我偷偷找人卖了去,她还要开个一两年的,不把命开没了她不得听。那两次晚上回来开到沟里去了,半夜三更的把我从床上吵醒去接她,再不卖了,我这条命怕都是要被她给搭进去了……”
王振国越说越来劲,趁着酒兴,还把张梅那几次翻车的事翻来覆去地说,还配合着各种夸张的神态。惹得浩浩和王娟妹索性都搁下筷子,笑看着他似有意的逗弄着张梅。
张梅举起筷子朝着他的头狠狠的敲了一下,眼角笑着,嘴里却不服气,回逆他:“王振国,别把那没的说成有的,这车要不是你,我准还能开个两年还卖那个价,谁不知道你准是在外面输了钱,拿我的车去抵债了?”
“看你说的啥话,我输钱也定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根毛的。我不卖了那车,搞不好你人都不在了。” 王振国故意瞪着眼睛,甚是夸大其词的逗笑着,又被张梅咬牙切齿的闷敲了一筷子。
浩浩看着饭桌上谁也不让谁的爸妈,他也忍不住笑了,又低埋着头继续吃着碗里还没吃完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