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感恩节的旅程

【题记:公路文学。致敬:乔伊斯的《一个人的朝圣》】

1

每逢周三,是宝石街收垃圾的日子。家家户户门口整齐地摆放着一个黑色的垃圾桶,一个绿色的垃圾桶。黑色的桶,装的是日常垃圾,每两周收一次,绿色的桶,装的是可回收垃圾,每周收一次。

以前这些活,家里的他都会早早安排好,我从来不用操心。周三一大早,他会爬起来,把该分类的分类,可以让市政府收走的,井井有条地放在家门口的人行道旁,十八年如一日,我没有操心过。

可是这周不一样,我必须要自己拉垃圾桶到门口,自己分类收拾好。十月份的天,早晨居然有薄雾,温度只有八度。我在天微亮的时候起床,戴上有加拿大枫叶的毛线帽,轻手轻脚地拉着垃圾桶到马路边。宝石街还没从梦中醒来,垃圾桶咕噜咕噜的声音从街头传到街尾,让我有点心虚。本想不让邻居听到我拉桶出来,不想让他们看到一个傻乎乎不确认如何进行垃圾分类的老街坊,站在清晨的街道上,看着一堆垃圾犯愁。

我决定偷偷跑到隔壁史提夫家瞅一眼。

被我胡乱塞进黄色大塑胶袋的比萨饼纸盒歪七八糟,不像史提夫,把纸盒折叠得整整齐齐,报纸也被他平平整整地放进蓝色的塑胶袋。

过去十八年,除非他到外地去,我不得不处理倒垃圾的事,不然每周三风雨无阻地搞定这件事的人,是他。我甚至经常不记得,哪天市政府会来收垃圾。

正在我笨手笨脚地处理比萨盒的时候,耳边传来史提夫雄厚的男中音:“早安啊,西蒙太太,今天怎么是你在处理垃圾?西蒙呢?”

史提夫今年刚庆祝了68岁生日,这是他在宝石街度过的第十个生日。十年前他从加拿大航空公司机械部退休,就搬到了宝石街。这个中等个头,头发花白,身体健硕但小肚子圆鼓的西裔男子,常年留着浓密的胡须,住进宝石街时,已经同前妻离婚,照他的话来说,两人都没毛病,就是不能在一起生活了,索性分开,好说好散。十年来倒是常见一个中年菲律宾裔的女子艾米,定期到家里做客谈心,有次我给史提夫送东西正好碰到艾米,史提夫特地同我介绍:“嗨,西蒙太太,这是我的朋友艾米小姐。”说“朋友”的时候貌似风轻云淡,可我知道,那个词是整句话的重点。我笑着同艾米小姐打招呼,“你好艾米小姐,你们聊什么呢?打扰了。”

艾米又瘦又黑,留着齐腰长发,原本满脸笑意地同史提夫聊着天,看到我来了,只是淡淡地说了“你好”后便没做声,与我刻意保持着距离。

“我们在聊菲律宾,泰国和整个亚洲。我一直想去,但是好像没找到目的,为什么一定要去,所以特地问艾米小姐那里的生活情况。”

“史提夫,别想那么多。想去就去!不需要理由和目的。人生没有那么复杂。我要是想去哪个地方,一定会去的。想那么多,哪里也去不成。”我劝完史提夫就急急告别,不想打扰艾米小姐热情地介绍菲律宾风光。

听到史提夫问我西蒙去哪里了,我没抬头,一边继续整理环保垃圾,一边低声说:“西蒙他出门了。”

“出门了?上周三的垃圾是西蒙倒的呢。他去哪了?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热心的邻居,常常喜欢深入了解你的家庭情况,仿佛了解越多,邻里关系越亲密。

听到他的发问,我狠狠地拉平比萨盒的边角,没想到边角很锋利,居然把食指割出一个口子,火辣辣。

“他上周末走的,很快回来。”我没有想同他继续聊下去的意思,迅速把环保蓝盒整理好,拍了拍双手,仔细端详了一下摆在路边的黑色桶绿色桶和蓝色盒子,还算像样。“杰克今天回家,他说请两天假回来陪我过感恩节长周末,我要去买点他喜欢吃的东西了,祝安,史提夫!” 我朝他挥了挥手,便走回屋里,后面传来他低沉的声音:“这么早去超市啊,西蒙太太,这才七点半。”

关上门,走进一楼的洗手间把手洗干净,我走到厨房,打开抽屉,把西蒙的纸条又看了一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仿佛害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看完之后,坐在厨房的高椅上,皱着眉头发呆,这个清晨真的太安静了,收垃圾车还没来,还是给杰克打电话吧。

电话响了五声后,杰克接了,声音疲惫:”妈妈,昨晚我们小组讨论到半夜,困死了。有急事吗?”杰克今年刚上大学一年级,平时住校,每个周末都会回家。

“杰克,周五是感恩节长周末,今天和明天,你有课吗?能请两天假吗?”我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同杰克商量。过去十八年,家里的大事,杰克都知晓。

“妈妈,今天是周三对吧,周三周四我们有课,但是好像是大课,好请假。怎么了?”

“你爸他走了,我想同你去找他。”尽管过去三天我一直在想,怎么开口去同杰克说这件事,最后还是决定直接说。

“我爸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去哪了?”

“上周日走的。我的客户有急事找我去处理,七点钟我回到家,厨房台面放着一张纸条,你爸说他走了,去岛上住了,想一个人安静地生活。我去他房间看了看,他带走了平时常穿的衣物,你知道的,他没几件衣服。打他手机,不通。这几天都不通。所以我想你陪我去找他。”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疼得厉害,拿电话的手在发抖,眼泪止不住在流,还好杰克看不到,电话里我的声音只是听着有点虚弱。

“妈妈,爸爸怎么这样?他想干什么?离家出走吗?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玩失踪吗?我马上请假,今天就回家。妈你哪里都别去,乖乖在家等我。”杰克急急地把电话挂了,连我说的“你爸是开着他的摩托走的。”这句话都没听到。

晨曦穿过落地窗,洒满临窗的餐桌,金色的光照着桌布上的玫瑰,熠熠闪亮。我盯着玫瑰花看,看得眼睛有点疼,也可能是这几天流泪太多了。我把手中的纸条摊平了,上面写着:

“杰克大了,我的任务完成了,终于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听说岛上不错,应该适合我。不用找我。我们之间,结束了。“

2

杰克中午就回到家了。身高六尺的他,上唇有一层细细的胡子,身材颀长,苍白的皮肤,显然晚上没休息好。他回到家的时候,我正坐在家庭厅的地毯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因为不善于园艺,我从来不在后院栽任何的花,后院的院墙边种着一排松树,茂密提拔,俨然树墙般把邻居家的后院隔开。草地上的草不知什么时候长得有半尺高了,斜斜地歪着脑袋。恍惚中,太阳从我的面前经过,拥抱着我很久,等杰克到家的时候,我的全身已经被初秋的阳光晒得透透的了。

我的头发发烫,眼睛被刺得出现白光,可身上却一直发冷,即使披着一条绒毛毯子,还是觉得心底的寒意让我沉浸在麻木之中。

“妈,你怎么坐在地上?吃东西了吗?”过了变声期后的杰克,声音低沉。我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摇摇头。

“怎么不吃东西?我给你下点面条吃?无论如何都不能饿着自己,这话是你对我说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纸条在台面,你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杰克拿起纸条,表情越来越严肃:“什么意思?妈,这不很明显吗?他不想同你一起生活了,也叫你不要找他了。所以说,是要同你离婚吗?”

“离婚”这两个字像一阵闪电,猛然把我击倒,“哇”地一声,我终于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绪,大声地哭起来。

“杰克你说,我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他要离开我?我就这么令他讨厌吗?你说啊杰克!呜呜呜呜呜。”

杰克好像在看着一个受委屈的孩子,叹了口气,“妈,你别哭了好吗?你什么也没做错。他走了就走了,对你来说,不正好是一个解脱吗?就算他不走,你开心过吗?我倒觉得,他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这么难过,还哭得这么伤心。”

“杰克!”我像神经质一样大叫起来,“他是你爸爸!我是你妈妈!现在你爸弃你妈而去,你还说这是一件好事?亏你还是他的宝贝儿子!亏我还这么疼你爱你。”我有点气急败坏,说话都不连贯起来。“我不管,我要去找他,去岛上找他。你就表个态,去,还是不去?”

杰克从厨房走到家庭厅的餐桌前,拉出椅子坐下。“妈,你冷静一点。你生气难过都很正常。想不通,也很正常。但是不要不吃东西,好吗?你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不适合开车。如果你坚持要上岛,没问题,我陪你!“

听到他说陪我,我的目光从他身上,又转回到后院,那一片茂密的深绿色,就像乱如麻的野草,堵在心里拔不掉。

”为什么会这样?”喃喃自语,不知说给谁听。

“我去厨房帮你煮点粥。”杰克起身,“你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出发。”

阳光渐渐从我身上淡去,后院草地上原本一大片金光,慢慢变小,变高,直到深绿色的草地黯淡下来。杰克做好的一碗黄小米粥,里面加了一颗红枣,放在餐桌上,旁边还摆着一小碟榨菜,他怕我胃口不好。直到日头落山,我也没动那碗小米粥。暮色中,恍惚间好像看到有人先是修剪树墙,后又推着剪草机在剪草,是西蒙吗?他总是默默地做着一些我从来不会去想不会去做的事情,然后我认为树墙是永远不会长出新枝的,草也自然是保持同一个高度,不会长高的。是的,一定是西蒙,那些都是他的活。

“西蒙,西蒙。”我欣喜地大叫。

那个戴着棒球帽的影子转过来,剪草机也停下了,“妈,是我。”

我失望地看着眼前的杰克,仿佛西蒙的翻版,只是更高,更瘦,更愿意同我说话。

“杰克,妈妈回房间了,明早睡醒我们出发。”

”妈,你没事吧?怎么不喝点粥?胃疼不疼?”

杰克是个体贴的孩子,自他很小的时候我就同他讲,要顾及别人的感受,他真的很顾及我的感受,还好这点不像西蒙。

“没事杰克,妈妈不饿,一会多喝点水就好了。我什么也吃不下。你自己找吃的,妈妈要睡了。晚安。”

“晚安妈妈,别想太多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倒在床上的时候,我麻木地像个木偶,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白色一片的天花板开始有些裂痕出现,好几条都很明显,这些裂痕一定出现了蛮长一段时间,因为有两条蛮深的,可是为什么过去从未发现过?泪水毫无征兆地流下来,像打开开关的水笼头,瞪着眼睛看天花板,泪水流,眼睛疼使劲眨几下的时候,泪水也流。过去几天,泪水这玩意说来就来,完全没有预热或者警告。耳边居然有耳鸣,想睡过去什么都不想,头脑又很清醒。

就在与泪水和清醒抗争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忽然听到“滴滴滴”的声音,那是大门打开的声音,西蒙回来了?我激动地一下坐起来,慌忙地跑到卧室门口的监视器去看,不是西蒙,是杰克背着一个包,从外面回来。 我失望地踱回床,再次躺下,再次与失眠做斗争。

3

周四的早上,天空有点低沉,没有云,气压低,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简单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放进一个小手提箱里,早饭勉强喝了两口杰克做的小米粥后,我们出发了。杰克去年刚考的驾照,他坚持要开车,说我精神不集中,容易出问题,我没同他争,就默默地坐到副驾驶。

杰克戴着一顶深蓝色的棒球帽,上面写着他名字的缩写,那是他十二岁生日时,西蒙为他定制的帽子,杰克很喜欢,一直戴着。虽然没有太阳,我还是把墨镜戴上,不想让杰克关注我那哭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

“杰克,这几天你打过电话给你爸吗?”我忽然想起问他。

“当然打过,没人接。”

“你说,你爸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连杰克的电话都不接,西蒙难道出事了?我忽然紧张起来。

“应该不会吧,他可能真的需要单独呆一段时间。我记得以前他曾经同我说过,要不是因为我,他真想跑到深山老林里一个人住。”

“你爸就是个怪人,心里的话,不爱同人说。”西蒙曾经同我说过,生下杰克也许是个错误,可这样的话怎能对杰克说?我把话吞了下去。“哎,你说,岛上这么大,我们去哪找他?”

“妈,如果他不想让你找到,就这样盲目去找,肯定找不着。不过我看你心情不好,就想陪陪你,怕你想不开。”

杰克是什么时候忽然长大的?不,他一直都是这么成熟,对我和西蒙的关系早就看在眼里。小一点的时候,他会问,妈妈,爸爸为什么会搬到客房去睡?自从我说他得了神经衰弱症,必须一个人睡后,他就没再问了。后来他又问,为什么我们不爱同对方说话,两人也鲜有交集,连度假都是我带着他去一个地方,西蒙带着他去另一个地方,而不是一家三口一起去度假?我同他解释说,我同西蒙喜欢的东西不一样,希望带着杰克分别体会,就像我喜欢去度假村,西蒙喜欢去露营,所以我们分头带杰克去不同的地方玩。他对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满意,只是嘟嘟哝哝地小声说:“那去哪里都可以一家三口去啊”之后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我也假装没听到。

上岛需要坐渡轮,我们的城市到渡轮口之间,有一条高速公路。车从城市里拐上高速,杰克没有说话,只是打开我们喜欢听的一个当地电台,听着几个主持人在讲今天的新闻,因为是娱乐台,主要讲的大多是明星的消息,中间带着点评和嘲讽,然后也放着当下流行的歌。杰克喜欢流行音乐,每一首都会轻声跟着哼。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先是卖车的卖场,还有大型的仓库区,然后我们经过一座小桥,小桥的不远处是一个帆船停靠的小码头,码头边种着很多树,树都不高。帆船,树和码头,像一幅风景画,为城市增加了生机。

过了桥就是平坦笔直的高速公路,八车道很有气派。道路外面是平整的农田,多是南瓜地,竖着的大牌子上写着“欢迎采摘南瓜”。农地的远处零星有几座农家小房子,房子门前有木栅栏,栅栏上拴着几匹马,悠闲地吃着草。一路上看到不少草垛子,草已经枯黄,提醒我秋天已经来了。

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渡轮码头在不远的前方隐隐出现。

“妈,我在网上定了票,时间刚刚好,我们很快可以上船了。”

我“嗯”了一声,便闭上眼睛小憩。

4

“妈,我们到船上了,下车吧。”杰克轻轻地摇我。

我揉了揉眼睛,跟着杰克下了车,上了第六层甲板。他一边走一边回头说:“妈。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好吃的?”

我像孩子一样跟着杰克穿过热闹的人群,来到餐厅。其实我并不饿,只是不想扫他的兴,便听从他的安排。

餐厅里人已经自觉排上队。杰克看到收银小姐,开心地打招呼:“嗨,露西,还好吗?好久没见!”

“嗨,杰克,又到岛上过感恩节啊?”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感恩节又到了!”

我很奇怪地瞪了杰克一眼:“杰克,那是谁?你认识她吗?为什么你这么热情地同她打招呼?”

杰克平静地看着我:“妈妈,她就是一个收银员,我以前见过,所以,也算认识吧。”

“收银员?见过?她的确看着蛮眼熟的,我怎么好像也见过? ”杰克说完,我又偷偷瞥了露西几眼。她是一个红头发,满脸雀斑的微胖姑娘,笑容可掬,正大方地朝我点头。也许她长着一张大众脸,我暗暗地想。

排到我们的时候,大厨是个高个子的大胡子,戴着高高的厨师帽,他热情地同杰克打招呼:“嗨杰克,今天吃点什么 ?还是肉酱番茄意粉吗?薯条和柠檬茶都配上吧?”

我一脸狐疑地看着杰克,慢慢地靠近他,低声问:“见了鬼了杰克,这个大厨怎么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他好像同你很熟啊。”

杰克腼腆地笑了笑:“妈,这些都是最普通的套餐,您看,餐牌上写的套餐A不就是刚才他说的吗?点的人一定很多,他猜到也很正常啊。”

杰克分析得很有道理。我连连点头。

大胡子厨师问我:“杰克妈妈,你吃点什么?”

其实套餐 A也是我的至爱,只是今天没什么胃口。“给我来一份凯撒沙律吧,不要鸡肉,不要虾,哦,对了,来份罗宋汤就好了。谢谢您。”

大厨向我竖起大拇指,仿佛对老朋友一般。我也勉强笑笑,好像对老朋友一样。

“妈,您先坐下,我在这里等着,一会拿过去给您。 ”杰克体贴地指了指餐厅靠窗的位置,让我坐下。这是一个四人的位子,灰色的塑料桌椅,我坐在最靠窗的那个位子,可以欣赏窗外的海景。

渡轮在内湾平静地前进,两岸是灰绿色的树,零零星星有一两个房子建在水边,我在想,会不会幸运地看到鲸鱼?这片内湾常常有鲸鱼出现。海面原本平坦得像一面镜子,渡轮突突突突地驶过,白色的浪花跳跃着,一波一波地推向远处。日头还是灰蒙蒙的,不知今天会不会下雨?

“请问女士,这里有人吗?”

转头一看,是一对年轻男女,手上拿着食物托盘,指着靠走道的两个位子问我。

我摇摇头,没说话。

“我们可以坐下吗?”女孩子紧挨着男子,好像一刻不想分开。

“没事,你们坐吧。”

男孩子小心把食物托盘放下,女孩坐在他对面,还主动向前靠,亲了男子一口。“谢谢亲爱的。”

一对热恋中的男女。我把头扭回窗边,继续看着水面,心想,一会下了渡轮,应该先去哪里找起。

“亲爱的,刚才你听到那个男孩子说的话吗?好可怜啊,我都快哭了。”坐在邻座的女孩温柔地问男伴。

“哪个男孩子?那个又瘦又高,有点胡子的男孩吗?他不就站在我们后面吗?”

“对啊,就是他。”

“他好像同每一个服务生都很熟,每个人的名字他都叫得出来。”

“怎么了?”男孩把一条棕红色的红薯薯条,沾了点白色的酱,塞进女孩的嘴里。

“我刚才一时好奇,忍不住偷偷问了一下那个收银员,为什么大家同他这么熟悉,结果收银员告诉我,这个男孩好可怜,十二岁那年,他爸爸在感恩节前,留下一张纸条,离开了他和妈妈,什么也没说,就说要到岛上生活,他妈妈一下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得了妄想症,每年的感恩节前,都要上岛去找他爸爸。男孩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坐渡轮,陪他妈妈上岛找爸爸,从来都没找到过。这不,都已经六年了,她妈妈从来没放弃过,他就每年都陪着。”

他们说话的时候,我正认真地看着被我磨得很模糊的一张纸条,听到他们说的这个凄惨的故事,便忍不住搭话:“刚才你说的故事好感人啊!”

“可不是!我都感动得差点哭了。”女孩子一边吃着薯条,一边满脸同情。

杰克端着食物盘走到我面前,“妈妈,你饿了没有,东西刚做好。”

女孩原本拿在手中的薯条忽然掉下来,瞪着眼睛看着杰克又看看我,眼睛里忽然溢满了泪水。男孩好像也突然明白了什么,低头不说话。

“杰克,你先吃,我要好好想想,一会下了船,咱们先往哪个方向开。岛这么大,谁知道你爸爸会去哪里?”

窗外忽然飞过一只白色的海鸟,它扑哧着翅膀,向海面冲下去,无所畏惧突突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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