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的困惑

豆晓马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今天就来说说一代英雄秦朝名相李斯。



李斯(?——前208年),字通古。楚国上蔡(今河南省驻马店市上蔡县芦岗乡李斯楼村)人。政治家,文学家和书法家。是法家代表人物之一。

李斯师从荀子,与韩非为同学。李斯学成入秦,辅佐秦王嬴政统一六国。秦统一天下后,为秦始皇制定礼仪制度,被任为丞相。他在秦始皇的支持下废除分封制,推行郡县制,以秦篆统一文字,修订秦律,统一车轨、度量衡,统一货币,还为秦始皇设计了世界最大的皇帝陵墓。前210年,秦始皇南巡途中驾崩,他与赵高合谋,伪造遗诏,立胡亥为二世皇帝。后为赵高所忌,于前208年被腰斩于咸阳,并夷三族。

对秦朝整个历史而言,除了秦王嬴政,李斯的贡献说是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历史总爱开严肃的玩笑。

堂堂一代名相李斯,怎么也不会明白:泱泱大秦帝国怎么就二世而亡,只有短短的十四年(前221年——前207年)的寿数呢?自己为什么就落得一个如此凄惨的下场呢?

这个问题也是研究秦朝历史的人十分关心的问题,很有必要探究一番。

著名学者易中天在他的煌煌巨著《易中天中华史》中这样评价“千古一帝”秦始皇的功绩:“秦始皇的三大革命:称皇帝,反封建,大一统。革命的结果,是帝国制度取代了邦国制度,并延续了两千多年,影响极其深远。其政治意义和历史地位,只有西周封建和辛亥革命可以相比。”

威加海内、气势如虹的秦王朝的国运,与满腹经纶、足智多谋的李斯的个人命运,是紧密地捆绑在一起的。秦帝国的毁灭与李斯的殒命,是一体两面而已。

对于秦朝灭亡的原因,历史似有定论:秦亡于暴政。所谓“暴政”即是残暴的统治,与孔孟所主张的“仁政”和现代政治中所讲的“民主政治”是完全相反的国家治理模式。

唐代大文学家柳宗元对秦亡有比较中肯的观点:“秦失于政,周失于制。”即秦朝的灭亡在于政治失误,周朝的灭亡在于制度陈旧。我们今天不说周朝,单说秦朝。

秦朝确实是亡于残暴的统治。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无度地挥霍国力;二是严苛繁杂的刑罚;三是文化思想压制。




众所周知,秦始皇为了完成统一大业,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集中力量干成了许多“大事”:修驰道(建设高速公路网),去险阻(拆除原六国所设城防工事关隘要塞),决川防(疏通水陆运输要道),销兵器(没收民间武器,销毁铸造成大钟和铜人),征百越(发兵讨伐东南一带少数民族地区),筑长城(修筑北方最大的防御工程),建陵墓(骊山陵墓前后动用人力70多万,从前247年——前208年,耗时达39年建成)。

人工与财物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耗费的都是老百姓的民脂民膏。各种苛捐杂税自然繁重,民生自然艰难困苦。在无穷无尽的劳役、战争、疾病的折磨下,老百姓只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何谈安居乐业,家庭幸福?

秦始皇的“统一大业”,都是黎民百姓的白骨堆就的,都是用草民黔首的血泪写成的。据史料记载,仅是大将蒙恬北伐和屠睢南征,就至少摧残了二百万家。

这样的“千秋大业”,与老百姓的福祉何干?谁又能把自己家的牛马猪羊、饭菜酒肉心甘情愿地拿出来“奉献国家”?谁个又爱过热情爆棚,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子子孙孙送给战争绞肉机器“为国捐躯”?

既然大家都不愿意,那就只有用高压政策、决绝手段达成目的了。

秦律的严苛繁杂是出名的。据著名思想家学者王东岳先生研究:秦律中刑罚林林总总多达几百种。最普通的一般刑罚就五花八门,例如“城旦”就是服三年劳役,主要是白天守城,晚上筑城。“鬼薪”是三年不拿钱,干最辛苦的活计。“谪”是将人犯流放到偏远蛮荒之地充军。“籍”刑则打击面很宽,一人犯法,全家被卖为奴。这些都是“活刑”。“死刑”最恐怖。仅仅死刑就达36种之多,如弃市、戮死、腰斩、车裂、坑杀、磔尸、凿颠、抽胁、釜烹、枭首、五刑、夷三族等。光这些稀奇古怪的名词看了就让人头皮发麻。容我为你稍加解说几种骇人听闻的死法。“弃市”是在人口密集的街市上当众处死人犯,比如清末的“戊戌六君子”就是在北京菜市口使用此刑的。“腰斩”是用大铡刀将人犯拦腰铡断,在血流如注的五六分钟里毙命,李斯大人即受此刑而死。“车裂”是将人犯头和四肢分别拴在不同方向的五辆马车上,同时驱赶马车活生生将人的躯体撕裂,发明这种酷刑的商鞅即受此种大刑!“磔尸”即是用砍刀把人犯大卸八块。“凿颠”是先将人犯头颅用大铁钳子夹住,拿一根长钉,再用大锤猛砸,铁钉贯穿颅顶,脑浆崩裂而亡。“抽胁”是活活的将人犯的肋骨一根一根地抽下来,硬生生的疼死。“枭首”是把人犯砍了头挂在城墙或旗杆上示众。花样工序最繁杂的是“五刑”,顾名思义,包括五种刑罚:“劓”是割掉鼻子;“刵”是割掉耳朵;“刖”是砍掉手和脚;“杖”是用木棒打个半死不活;最后是“钺”,用斧头把人剁成肉泥。“夷三族”是最严厉的刑罚,即把自己本族、父亲一族和母亲一族通通斩首处死的一种“团灭”,李斯大人被赵高忌恨获罪,祸及三族受此酷刑。

令人发指的是,有秦一朝受过酷刑的涉及面之广、人数之多让人咋舌。据史料记载,被征用筑长城、修陵墓、上战场的许多人丁都是受法的人犯,就连秦朝大将章邯率领的最后一支大军,三十多万几乎都是犯人。


在严刑峻法的重压之下,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面对秦朝的残暴统治,苛捐杂税,横征暴敛,滥杀无辜,涸泽而渔,民众难道就永远无限度地无期限地忍受下去吗?不可能!

按司马迁《史记·陈涉世家》载,陈胜、吴广揭竿而起的根本原因就是“天下苦秦久矣!”

不只是普通百姓憎恨秦朝的统治,那些被灭国的六国王公贵族后裔旧部,也一样蠢蠢欲动,伺机反扑,企图复国。古代的知识分子大都出身于有钱有势的名门望族、官宦人家,所以秦始皇和李斯为了维护其极权体制,极力实行法家思想,推行文化专制。这受到以淳于越(位居博士。秦朝专门设立“博士”官位,除了管理文化教育,编撰书籍文献,一般是为朝廷出谋划策的智囊)为代表的贵族知识阶层的反对和抵制。这些妄自尊大、自不量力的“儒生”的言论行为,当然有损于秦始皇的“统一大业”。他当机立断采用了李斯的主张,下令所有官府机构和全国民众三十天之内,一律上缴并焚烧除秦国历史、农作、医药、卜筮之外的一切六国的史书文献和诸子百家、文艺哲学典籍。除“焚书”以外,又发动了旨在剪灭异端、控制舆论的“坑儒”运动,活埋了数百无法无天、宣扬异端邪说的“士人”(又有学者认为秦始皇坑杀的不是士人,而是一群流氓无赖。如果确实如此,那便是名正言顺的扫黑除恶了)。

这就是人们常常说起的臭名昭著的“焚书坑儒”。这当然是不折不扣的文化专制主义,是一场空前(不说绝后)浩大的“文化浩劫”。更让人痛心的是,前206年,西楚霸王项羽攻入咸阳后,又放火烧了咸阳城和阿房宫,大火三月不灭,许多仅存的古代典籍又不幸化为灰烬。中华文明的许多宝贵遗产从此永远消逝在漫漫尘烟之中,中华民族的许多宝贵思想也被遗忘和中断。被野蛮的力量打断的还有战国“黄金时期”的思想活跃、言论自由的文化传统。这是后话。



总之,秦始皇为了建立他的“丰功伟绩”,既控制了“枪杆子”,又掐住了“笔杆子”,既抢夺了“钱袋子”,又抓牢了“饭碗子”。他牢牢地掌握了一切可以维护他“千秋大业”的重要事情,把一切有可能造成不安定局面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思想的苗头都统统扼杀在萌芽状态。他自信满满地认为他的江山会流传万代,这从他为自己钦定的名号“始皇帝”可见一斑。这不,大秦帝国这个巍巍巨轮才刚刚开始扬帆起航嘛!人算不如天算,那承想霉运来得太快,还没开足马力就撞在了凛然的冰山上。前209年初秋,大泽乡的一群盲流子揭竿为旗,斩木为兵,筑坛为盟,拥众而王,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叫嚣。这一声口号惊天动地,英雄出世,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各路豪杰纷纷闻风而动,举起义旗,反秦的烈火立刻熊熊燃烧遍整个帝国版图。

物极必反,盛极而衰。由秦始皇和他的李斯们开创的煌煌大秦帝国,如同被针刺破的气球一样,霎时间炸了个稀碎。秦朝的基业,仅仅二世而亡。

历史太过魔幻,让重读这段历史的人的想像力都来不及放飞,就挨了重重的一记闷棍。不光后来人想不通,估计连它的设计者和建造者本人也始料不及。实际上,这并不奇怪。秦朝的短命夭亡,是历史发展逻辑的必然结果。

一切皆因“天下苦秦久矣!”苦啥呢?苦于秦始皇和李斯们施行的“暴政”。

当然站在统治者的角度看,他们未必认为是“暴政”。也许他们会认为这样的“威天下”,是自三皇五帝以来的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创举呢。

对此,易中天先生分析道:事实上,自从商鞅变法后,秦的各级官员便都用法家思想武装起来了,自觉地成为专制统治的工具。帝国需要虎狼,他们就是“驯兽师”,帝国需要绵羊,他们就是“牧羊犬”。因此,这些人越是对君主忠诚,就越是对人民残酷。秦的忠臣,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是酷吏。因为不是酷吏,便执行不了那些严刑峻法。

上至六国后裔、贵族富人,下至黎民百姓、贩夫走卒,没有人不愤恨于这些贪官酷吏的。当反秦的烈火一旦点着,势必就会熊熊燃烧,这些一心为秦王朝卖命的达官贵人们必定首当其冲,成为革命的对象、惩处的罪人。

陈胜吴广起义后,各地民众便纷纷杀掉帝国政府派来的那些官员,以此作为响应。用《史记·陈涉世家》中的话说便是:“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这就是秦始皇和他的李斯们种下的恶果。因此,秦的灭亡是必然的。陈胜吴广的起义虽然看起来是一种偶然事件,实际上它也是历史演进的一种必然结果。这些盲流子的“失期,法皆斩”,恰恰是秦帝国的“暴政,必定亡”的隐晦前奏。



现在,我们可以粗略地梳理一番秦朝历史演进的内在逻辑:

秦人原为春秋时期被中原诸侯最瞧不起的戎狄游牧部族,从自然条件、生产方式极其落后的西北鄙陋之地,逐渐兴起。靠勇武善战、强横霸蛮的武力,攻城略地,开疆拓土。靠玩弄权术、远交近攻的谋略,吞并六国,雄霸天下。是名副其实的“马上得天下”的胜利者,因此,秦人从基因里崇尚武力和强权,认为用暴力和法治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企图用“马上的功夫”治理天下。所以秦始皇和他的李斯们就会大兴土木,横征暴敛;就会穷兵黩武,四处杀伐;就会严刑峻法,强权高压;就会文化钳制,独尊法家。但终于事与愿违,物极必反,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二世而亡,功亏一篑。

易中天先生不无感慨地说道:“事实上,残暴野蛮的政治从来不可能持久,历史的车轮更非由独裁者的手指来拨动。”

果不其然,就在陈胜吴广起义的前一年,前210年秦始皇于南巡途中暴病而亡。作为奸臣赵高的帮凶,李斯千万没有想到,当他为了自己的利益伙同奸人合谋,密不发丧,矫诏赐死太子扶苏,拥立胡亥为“秦二世皇帝”的那一刻,他已经为他自己和大秦帝国,打开了通向毁灭的“地狱之门”。

可怜商鞅的下场,就是法家思想的最终归宿;

可叹李斯的命运,就是大秦帝国的全息投影。

2022.10.28于陇东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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