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不起故园情

想要提笔写下这段故事的灵感,源自于日前做过的一场白日梦。确实是白日梦,因为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做的,当真是最白日不过了。

梦里没有出现牵白马的唐僧与我说,吾乃失散多年的女儿国国王,也没有高大威猛的黑西服保镖对我说,我可是他们苦苦找寻多年的首富之女。梦中的自己,只是回到了我童年待过的一座小院子里。

这座小院子便是自己在此文章中所称的故园。

若要仔细说起来,这座小院子都不是我们自己家的,而是我的姑姑伯伯租来别家院子,顺道整修出来给我爷爷奶奶养老的地方。

莫要说他们不孝顺,实在是当初住在这里时,这里整体还是不错的,只是住着住着便成了如今这副破败的模样。且爷爷奶奶身子骨渐弱,待惯了的地方总是不愿意挪动的,于是乎,一住便住了好几十年。

几十年间,日晒风吹兼雨打,小院子也有了自己的脾性,便不顾爷爷奶奶的阻拦,该生耗子的地方生耗子,该养蜘蛛的地方的养蜘蛛,颇有个性的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大概,当蜘蛛繁殖到第五代的忍者的时候,我便来了。

其实,讲句心里话,若自己有的选,我是一定不会来此的,奈何来时还是个未断奶的娃娃,我哪里晓得此处地处偏僻,不宜居住。

奶奶和我说,父母因为工作缘故,无暇看顾我,便将我送来了此处,奶奶也常常和我说,咱们家经历过一段富得流油的时期,也经历过一段穷的揭不开锅的时期。

流油的那阵,我生下了你爸。

不巧,揭不开锅的时候,你妈生了你。

运气不好,怨得了谁,我如是做想。

​这是一座外观看上去颇不起眼的小院子,小院子又穷又破,说的再可怜些那便是连贼都不愿意惦记。

我的童年便是在此处度过的。

院分前后两院,前院偏小,容载着正门与三舍小房,平淡无奇,不值得一提。而后院才可谓是独有一番景致。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荒地,爷爷是个勤快人,妙手生花,将地区分了三块,种菜处种菜,栽花处栽花,剩下的一处建了个煤放,里面存放些过冬用来取火的煤炭。

值得一提的是,后院里还栽着杏树和果树,果树长的不如杏树旺盛,总是没什么生气的模样,且春日的风头尽数都被杏树占尽了去。

但最博人眼球的既不是杏树也不是果树,偏是两棵樱桃树。

到了春日里,一夜春风带来半树花香,细细品起来,总有几分淡然的心境在里面。

景致虽好,但也只限于在春日里,若到了冬日里,便是要靠煤炭和秋日扫来的树叶取暖才能过活。

小时候的自己身体不好,经不起冻,但事实是,我常常被冻的没来由的感冒发烧,学校那边,也是一个月请好几天假,请到后面,老师都不需要我写什么假条了,只要没来,就知道我准是去看病去了。手上也是常常长冻疮,一长就是三个月的漫长冬季。

我是厌恶这样的生活的,穷的让人没什么理想。于是,那时我最羡慕的便是生活在装有暖气的中层小楼的同学。

有一次,我问奶奶“为什么人家的孩子都住着有暖气的楼房里,而我们要住在这样一贫二白的小院子里”。

奶奶回答说:“人家的家里条件好,这是如何也比不了的,但将来有一日,我们也会住上带暖气的大房子”。

虽说如此,可我还是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在这里吃饭,喝水,做作业。过着常人的生活,在这期间,住大房子的事也渐渐被抛在了脑后。如今想想,之所以可以把带暖气的大房子抛在脑后,原不过是在内心深处将小院子默认成家了吧。

小院子承载着我全部童年的回忆。那时的我本就天真,实在不知道人生还有如自己现在这般的生离死别,爱恨别离。

不过知道了,又能如何呢。越长大越发现,任它世间万物,总是逃不过岁月的,因着岁月婆娑老去,又因着岁月无可奈何。而一旦无可奈何起来,便是半点都由不得自己了。

提起小院子,不得不说一说我的爷爷。在大家的眼里,爷爷是一位颇受争议的人,为什么会这么讲呢?

因为在大家的眼里,爷爷一辈子都不懂得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老人家有两个老婆,两个老婆孕育出了成群的儿女们,听奶奶讲,爷爷有个嗜好,那便是嗜酒如命,喝了一辈子的酒,每每喝醉便闹得全家人鸡飞狗跳,家宅不宁。最恶劣的时候,动手打自家的儿子女儿,因而,在我的叔叔姑姑们的内心深处,对这样的一位父亲是又恨又惧,但确是半分都没有办法的。

后来,因为爷爷年纪大了,且因喝酒闹出了一身子病,便和奶奶小隐在叔叔姑姑替他寻来的这个院子里,倒也是落得个清净,酒却是半分都沾不得了。

小院子因为爷爷闲暇时的开辟,虽然外面看起来,穷的叮当响,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清明前后,爷爷种瓜点豆,到了夏秋季节,收获出满满的果实,一半被奶奶做成了可口的饭菜端上了饭桌,大家喜笑对坐吃饭,好一番快活。而另外一半,被奶奶赠与了邻居们,用来熟络几分交际人情。

在我来时,我的爷爷已经很少喝酒了。姑姑叔叔们有时拿我打趣,爷爷这辈子没有对谁好过,偏是被我这个做孙女的,捡了个大便宜。爷爷对我是极好的,好到恨不得将天上的星辰摘下来放在我的手中让我把玩。

比方说,零食甜头自不必说,但凡有了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偷偷买来交到我的手上,我若笑了,爷爷也就笑了。记得有一次,爷爷喝醉了酒,握着我的手,对我讲,“将来,爷爷把工资卡里的钱都留给你,这样,你就不用吃苦了”,那时的我还小,但听着这些话,整个心房都被爱温暖化开。

奶奶说,对我好,那是因为爷爷年轻时因为他那嗜酒的癖好,将周围的亲戚朋友惹了个干干净净,到老了,只剩下我这么个孙女陪他说说话,谈谈心,自然是格外对我好了。

于是,因着爷爷的这份好,使我觉得,我的爷爷不是大家嘴里说的那样,他懂爱,懂得如何对一个人去百分之百的去付出全部。

可偏偏就是这一份无尚的宠爱,让我的心中至今都有一份无法诉说的殇逝,午夜梦回十分,折磨得自己,夜不能寐。

我记得,那是在我高二的时候,我的爷爷去世了。脑溢血,我眼睁睁看好强了一辈子的爷爷无可奈何的倒在了自己面前,倒在了医院二楼的楼梯上。病来如山倒,紧接着三天吃不了饭,说不了话,于病发第四日的时候,断绝了与阳间的最后一缕气息。

一切竟快的连个准备都没有。

从那以后,我便常常做一个梦,梦中在家中后院的那棵果树下,大家齐聚在饭桌前,中间还夹着我的爷爷,我如疯狂般不停的向爷爷的碗中夹菜,生怕他老人家吃不饱。可抬起头来看向我的爷爷时,我的爷爷却只是笑着向我点头,不曾答我半句话,情急之下,我便拼命拽着他的衣袖,冲着他说:“爷爷,你倒是幺我一声,这菜倒底好吃还是不好吃啊”。

我看那满院子的红花细柳,心底深觉一股难以言状的悲凉。

之所以讲到小院子,是因为自己所有童年关于爷爷的回忆都是在小院子里发生的。我总是觉得自然界冥冥之中总是有种神奇的力量。

因为在爷爷去世后,小院子如同失去了生气一般,不再有了平日里的活力。种什么都难以成活,养只解闷的猫儿也终是活不长久。仿佛爷爷的离去带走了家中所有的生命力,来回间总是有一股淡淡的寂寥夹杂其中。

因着这个,叔叔姑姑们再一次于别处,寻来了一处房子,供奶奶居住,这一次,真的是带有暖气的大房子,三室一厅,添带着地暖,外观看起来甚是挺阔。

于是,这座承载最温馨回忆的小院子便成了过去式,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故园。

我终于如愿的住进了蒙昧以求的带暖气的大房子,你说,自己是不是因着这份如愿以偿而放声大笑,可是,事与愿违,我却并不快乐。

和姑姑叔叔们住在一起,让自己觉得万分不自在,我好像寄人篱下的小孩子一般,无法再像小院子里无忧无虑的自己一般,活得那么潇洒无忧。反而处处要瞧着今天哪个人脸上透着高兴,脸上透着不高兴。

日复一日的,连自己都觉得辛苦。

再后来,考上大学离开这座带有暖气的大房子,搬进了学校宿舍,在那里度过了四年,这四年间,我还是常常坐着那个小院子的梦,梦中的自己在小院子里揪着爷爷的耳朵,调皮的对爷爷说:“爷爷,我来给你掏耳朵吧,你瞧瞧你,耳朵里面多脏啊”。

现在的自己,即使是住进了三室一厅的地暖大房子,即使是舍友关系亲如一家的温暖宿舍里,可还是无法感到如童年在小院子里那般的快乐。非我生性奢侈,想来实乃人生多艰,心境有变,现在的自己,总是没有了童年那份淡然。

说起来像不像个笑话,那时的自己厌恶故园的贫穷,然而现在贫穷的自己却渴求着故园的温暖。人有时若是胡思乱想起来,就如同疯子一般,折磨的是自己,开心的亦是自己。

日前,二三好友共聚一处,无意间聊起了以后自己想住怎么样的房子,友人们的回答各异,有喜欢欧式风的,也有喜欢中式的,亦有向往小公寓的,问及我时,自己淡淡一笑,道:“寻常的小院子便好了,前庭养猫养狗,后庭养花养草,如此足矣”。

她们总嫌弃我文邹邹,说的话并不符合实际。殊不知,故园带给自己的那份温暖,胜过了这世间最豪华的洋房别墅,还有我的爷爷。

那个视自己如宝的爷爷。

说到底,左不过是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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