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的人把故事带走了

小学的时候,曾被老师戏称我是一条腿走路的人。小学会考语数两科,满分100分制,语文90,数学70,我就是以这样一个畸形的分数结束了我的小学生涯,勉强地升上了镇上最好的中学。

小学的时候,我写过的文章被老师粘贴在教室的后墙,作为作文模板参考;小学的时候,写过的文章被老师拿来全班念读;小学的时候,作文出现最多的一句评语是“丰富的想象……”说了这么多,并不是想说我多会写,而是想说其实那时的作文多数都是靠想象力的拼接。至今仍记得,靠想象力拼接的2篇文章,“第一次炒菜”、一次参观的经历……

小学5年级的语文老师是我们村里的,他了解我家里的情况,也认识我父母。有一次,他偶然的机会跟我父母聊天,说起我在作文里描述过的事迹,然后想问我父母里面那些事迹的细节。天涯鲁!父母诧异,摸不着头脑,然后接着就是一系列的否定。我无法想象那一刻,语文老师被我这么淳朴的孩子写出来的作文欺骗后的表情,但我父母却当天回家后反问我有没有写过这样的事情……

完美的想象,用文字拼接起来,多么完美!近乎接近现实!

这丰富的想象力,在我如今工作以后也大大地帮了一把忙。早上,部门老大几张照片丢过来,让你迅速成稿,中午通过播报出去。靠着这想象力,救了我好几把!

我感恩于这丰富的想象力,然而,我始终觉得这丰富的想象力其实并不是我的天赋,它是后天的积累。

我是听故事长大的。四五岁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天上牛郎织女的故事,我已经知道嫦娥奔月的故事,我也知道盘古开天地的故事……各种古老的传说,不需要我通过阅读或是课堂教授。我也从来没有上过幼儿园。所有的神话故事皆源自一个讲故事的人。

作为一片老屋旧房区最后一户搬离的人家,那时候我们家周围方圆300米内没有一户人家。我们像是隐居在田野某一处,周围的环境是宁静和安详的,虽看不到人烟的熙熙攘攘,却可以聆听风吹过田野的稻谷和树林的叶子抖动的声音。

小时候,家里经济并不算好,唯一的玩具就是堂哥用植物的叶子编织的手枪、风车……

小时候,我们没有很多渴望,更无法想象像现在小孩子的玩乐世界,更不懂什么迪尼斯乐园、水上乐园诸如此类……

小时候的我们,吃过晚饭,洗完澡,搬着小凳子,就坐在这个讲故事的人身边,听他开始讲着关于天上的故事。

讲故事的人,他那稀疏白发、发亮的秃顶脑瓜里好像装满了故事,一个又一个故事,好像电影般从他嘴里播放出来。

他讲关于老虎被农夫骗的故事,我们不知道老虎长啥样,他会给我们描述,说老虎跟猫很像,耳朵长成什么样,眼睛长得什么样,有多凶狠……我没见过,我只能靠想象。他会给我们姐弟描述聪明的农夫如何逃过老虎阻拦……

他会在七月初七的那天晚上,跟我讲关于牛郎织女的故事,他告诉我们在葡萄架下可以听到牛郎织女的对话,我们当时真的跑到葡萄架下去听了,可是除了虫叫声,什么都没有。他说,要在长有葡萄的葡萄架下才可以听得到……他会指给我们看,银河在哪里,哪颗是牛郎星,哪颗是织女星,牛郎星是2颗星星组成,织女星是3颗星星组成。我们好奇问他为什么数量不一样。他说,织女要织布,多了一个织布的东西架星,所以其中有一颗星星不是很亮。他说,当牛郎星和织女星靠近的时候,天空会下小雨,因为他们俩一年见一次面,每次见面织女都哭了。他说的话很灵验,几乎每次听完他讲的故事后,天空真的下雨了。他说,织女哭了,快回去睡吧……

他说,嫦娥长得很漂亮,住在月亮里,只有在月亮很圆的时候,可以看到嫦娥坐在那里,因为月亮里头有嫦娥的影子……那时候还没近视的我,曾努力地睁大眼睛,想看清月亮里的嫦娥是什么样子……

他说,在天上有一个很红的星星在西边。然后,他指给我们看可惜天上的星星太多了,小时候的我虽然不近视,可还是找不到。他说,那颗星叫挑谷娘,天上的稻谷熟了,要收割了,可是挑谷娘一年只能收割一次,而且也只有一次挑稻谷的机会,于是挑谷娘为了想储备多一些粮食,于是就一次性挑了好多好多,把她的脸都憋红了。挑谷娘是硬撑把这些稻谷挑回家,等她回到家后,天就亮了……

他还说过八兄弟的故事。天上的北边住着八兄弟,他们生活很贫苦,每天都是用很少的米煮很大一锅米汤,每人喝一点儿就出去干农活了,但是却有一个弟兄很懒,平时都是干的很少,却吃的很多。有一次,这个偷懒的兄弟竟然趁着其他人外出,把家里剩的唯一一些米全部煮饭吃了。后来大家发现了,然后把这个偷懒的家伙赶走了。于是,八兄弟还剩下七兄弟了,七兄弟依旧勤奋如初。被赶走的那个懒货,就被惩罚跟着月亮跑,从月亮出来到月亮消失。于是,如果你细心发现,在月亮的不远处有一颗很亮的星星,每天都会出现……

讲故事的人,讲了好多好多关于天上的故事……我曾经试图着去想象天上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可是,上学后的我,开始远离了这些。后来,我知道了,那些故事都是虚拟的,天上什么都没有,只有灰尘,只有空气形成的风和云……我才知道,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嫦娥,月球只是一个离地球最近的凹凸不平的土星,那所谓的勤劳的七兄弟就是北斗七星……

2008年初,我中考前的几个月,那个讲故事的人走了。很突然,没有预告。我班主任接到家里的电话,告诉我家里有点事需要我回去。我带着疑问骑着破旧的自行车从镇上住宿的学校赶回来……

讲故事的人到天上去了。

中考结束了,我参加了高考,大学毕业了,我出来工作。可是,我却发现,翻遍了千千万页书,我找不到他跟我讲的那个故事,听了许许多多的民歌,却听不到他哼唱的那个旋律……

讲故事的人把故事带走了……

那些口头相传的故事,只属于一代人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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