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四十二)成成感冒

(四)

成成的要求虽然不至于让当当彻夜难眠,但也让她在天边露出第一缕曙光的时候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心中装着事,怎能睡安稳?不过,她一般也不会晚起。

刚爬出地平线的太阳此刻懒洋洋地发着光,不温不火地将光芒洒向大地。任凭周围的云彩怎么呼唤,它也保持着懈怠,蔽明塞聪,依旧我行我素。阳光虽弱,但也不是一无是处,这支彩笔似乎已将墨绿的远山描淡,将对面山脚下的房屋外墙刷白,却迟迟未将眼前葱茏的山林照出透亮。百米外的公路也略显朦胧,汽车突突地轻冒白烟,有气无力地行驶在蜿蜒的公路上,这节奏就好像要拉着整个世界向着车马慢的古代轮回。小作坊里的灰尘有点多,附在门檐下的蜘蛛网上,让整个屋子看起来显得有点儿古旧不堪。蜘蛛懒洋洋地躺在网的中央,偶尔织上一会儿网,不一会儿又趴在上面打起盹来。

玩的是哪一出呀?昨晚不是说想回家吗,怎么那么晚还不起来?她开口喊成成,说等会儿要出去乘车。但磊磊说,成成好像病了。

当当走进房间,只见成成躺在床上,神色憔悴,一身疲惫。他,头发粘着汗液,湿而杂乱;脸色发红,就像刚烤过火似的;再看嘴唇,干燥得有点发白。当当伸出手去,往成成的额头上一贴,却突然像触了电般收了回来:“妈呀,好烫!”她用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然后问成成感觉怎么样。成成迷糊中回答,说头有点晕,全身没有气力。

这可怎么办才好?看来暂时是回不了家了,得看医生。他是我带出来的,我有责任要照顾好他。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向他的父母交代。

当当叫磊磊去拿湿毛巾,说要给成成敷额头。成成半信半疑,这个有用吗?当当说,有用,物理降温方法,可以保护大脑不被烧坏。刚说完,磊磊已将湿毛巾递过来,当当折叠成条状敷在成成的额头上。当当说,敷两小时看看效果,如果不行还得去看医生。

成成摸着额头上的毛巾,转而用信任的眼神看着当当。是呀,虽然她在学习方面不咋地,但她的脑海中总装着一些我们在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成成想,要是自己能像她那样就好了,但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病情的发展并没有像当当预想的那么乐观。九点半,成成的身体还是那么滚烫,似乎着了火。当当问磊磊卫生站在哪,磊磊说就在村头的公路边,村委会旁,可以去买点药回来给成成服用。当当说这样也行,不过三思之后,她叫磊磊将成成扶起来,说要带成成去卫生站看病。

磊磊在前面引路,三个人一起向卫生站的方向走去。他们转入公路,再走五分钟,就来到了几间并排着的白色的二层小楼前面。

说是卫生站,其实就是一间私人诊所。当当他们走进去时,医生正在给一位老伯把脉问诊。当当一摸口袋,糟了!袋子里的钱已经不翼而飞!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丢的呢?是在客车上打架后逃出来的时候,还是在田头边以火驱虫的时候,还是在掉入深坑后爬上来的时候?她思绪很乱,一时也梳理不清,但无论如何,这钱是回不来了,也不可能回去找了。是呀,这钱是我实施计划的重要保障,没了它,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咋啦?”磊磊回头问。

“没……没什么。”当当看了看前面的成成和磊磊,平静地说。

看当当没说什么,磊磊也不再过问。他是个马大哈式的人物,哪有这个细心去想这个问题?当当也在想,生活在一个继父当家的二婚家庭里,他说话做事居然没有一点敏感性,没有一点谨小慎微,也算是心够大的了。为什么会这样呢?当当想不通!要知道,在二婚的家庭里,总有那么多不可调和的矛盾,会时不时地冒出来。但这些,好像都与他无关。当当隐约感觉到对方的家庭氛围的确与众不同,先不说他与养父的沟通方式,就拿养父带过来的这个姐姐说吧,她跟磊磊说话时总是那么的和颜悦色,哪有二婚家庭的距离与隔阂?

再往深处想,这个家一定没有严苛那种动辄就暴跳如雷的相处氛围,也一定没有严苛那种强迫对方无条件服从的斥责式的沟通方式,更不会有严苛那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式的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的情况发生。它一定有着温存的底色,共建的理念,和谐的核心,强大的凝聚力。包容、体谅与接纳,应该是这个家庭里的每一位成员每天都必须思考的课题及自我反省的方向。是的,磊磊温文尔雅的举止言行正是其温馨家庭的外在折射——自然、舒服,不矫揉造作。

她瞥了一眼磊磊,开始羡慕起对方来。重新想起他和养父平静地交流的情景,当当隐约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默契与尊重。是呀,正是这种默契与尊重,才成就了他们一家的和睦相处与荣辱共担。当当想,要是严苛懂得那么一丁点的尊重,一丁点的宽容,自己也不至于跟他闹到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不过,人家磊磊对待养父彬彬有礼,可不像我这般主观臆断,咄咄逼人。究竟是我的问题,还是严苛的问题,还是我们双方都出了问题呢?

“想什么啦?”成成回头拽了一下当当的手臂——轮到我们了。当当想,怎么办好?没钱,这病还能不能看?管他呢,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成成坐下,医生开始望闻问切,不一会儿,打吊瓶输液,接着拿药。当当端来一杯温水,叫成成服药。然后,她装作掏钱的样子,突然神态一变,失声喊了起来:“钱丢了!”

医生抬起头,表情复杂而惊愕:见过吃霸王餐的,没见过吃霸王药的。看得出来,医生不想赊账。

当当难为情地抬起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按键手机,并递上,说:“医生,我们的钱丢了,先将手机押在您这,过两天我再拿钱来赎!”

木已成舟,医生很是无奈,最后只能作罢。

成成问,不是说没有手机吗?当当说,出来那天手机就欠费了,也没带充电器,所以干脆就说没有。成成又说,手机老贵了,不怕这老鬼找点什么理由吞了?当当说,想开点,人比手机重要。更何况手机被摔过,其中的一个按键有时候也接触不良。

成成抬头望了一下当当,有点热泪盈眶。是的,面对困难,她不仅一次又一次地安慰我,鼓励我,帮助我,让我从烦扰中走出来,从恐惧中平静过来,从懦弱中自强起来。现在想想,我真的不该那么不懂事,我真的对不住她!那一刻,他对前一晚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我们是结拜过的,是一体的,我怎么可以那么自私?

“当当,我……”成成欲言又止。当当心神领会,伸出手掌,阻止他说下去。

当当将成成带出诊室,磊磊从后面追上,并将那部抵押出去的手机递了过来。当当一时没接,咋啦?手机便宜,医生不要?施药行善,乐于助人?磊磊说,不是。他说医生是本村人,相互认识,加上有养父的名声担着,对方就不再计较了,遂将手机还了回来。当当问,那药费呢?磊磊说,养父以后会补上的,大家不用担心。说完,磊磊将手机塞到当当的手里。

当当看了一眼磊磊,一股暖流在心中激荡,眼眶也慢慢湿润起来。不过,她不想让对方看到,于是猛一转身,领着大家走了出去。

不久,三个人就回到了磊磊家。磊磊的姐姐端来芋头白粥,招呼大家一起用餐。吃着那粗粮咸菜,成成的心难免一下子又斗争起来,遂将之前的温暖与感激忘记得一干二净——他又想家了!是的,温室里长大的花草注定是经受不了外面风雨的摧残蹂躏!当当看穿了成成的心思,不过她没有说破,只是说吃完饭就送成成回家。

“你——能不能陪我回去?”成成看了看当当,眼光中略带哀求。

“这次去东林寺……本想……想两天就回来……诶……这事儿……容我想想……容我再想想……”当当支支吾吾,一下子不置可否。她知道,自己真的应该先将对方送回家,这是道义所在。但是她有事在身,如果这样做,自己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了,或许就再也出不来了。我该怎么办呢?当当心里很是忐忑。

听当当这么一说,成成的脸一下子变得阴暗,并低声地啜泣起来。

你可能感兴趣的:(寻(四十二)成成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