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青清
再翻过一个山头就能到平原,穿过平原就能有公路了。
田晓甜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她的双手双腿以及脸上已经布满血痂,刺痛无比,但她像没知觉一样,走得飞快,她只知道自己要翻过这一座座山,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神经高度紧张,注意周围动静,时刻担心会有人出现在身后,再被抓回去,但这丝毫不影响她脚下的速度,被当牛当马了七年,她的力气早已练了出来,不再是那个刚来这,连桶水都提不起来的小姑娘了。
天微明,田晓甜在一条小溪旁停了下来,她很饿很渴,决定在这休息一小会儿,喝几口水。趴在地上喝水,清凉的液体流入身体,给田晓甜干涸的身体注入新的活力,她又用手舀水洗了洗脸,让疲惫不堪的自己清醒了几分。然而这时她仍旧在警惕着周围的一切,怕稍有不注意就回到起点,跌入万丈深渊。
她实在太累了,喝完水仰面躺在小溪旁,又侧过身,蜷缩起来,眼泪不住的流出来,肩膀一抖一抖,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哭累了,竟模模糊糊的睡着了。再次醒来,她知道这次又失败了,那个像疯狗一样的畜生坐在她旁边。
见她醒了,黑子握着手中的棒子,站起身来,就是一顿毒打。田晓甜蜷缩着,被打的瑟瑟发抖,但她一声没吭,七年的时间足够她习惯了。
黑子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着“臭婊子”,拽着田晓甜的头发就往小溪里拖,把她的头按进水里,听到田晓甜被呛得咳了几声,黑子似乎感到很满意, 把她拉起来,熟练地绑上绳子,像赶牲口一样的赶着田晓甜。
田晓甜麻木的脸上竟浮现一丝冷笑,她知道她终究还是要走那一步的。
回到那个四面透风,阴冷潮湿,姑且可以称之为田晓甜和黑子共同的“家”,门口立着一个面露凶光的老婆婆,七十多岁,却从她脸上看不出来一点老人该有的和善表情。老婆婆是黑子的母亲,她看到田晓甜回来了,就拿出在灶里烧得通红的火钳,让黑子撩起田晓甜的衣服,对着她的背就烫,一股肉烤焦的味道飘散开来,田晓甜的嘴唇被咬的鲜血直流。她疼,可是她不叫一声,她背后的皮肤早已烂了几百次了,不是烫烂,就是打烂。
每次老婆婆下手的时候都会先撩起衣服,因为衣服烫烂了还得他们给。就田晓甜这身上的衣服还不知道是在哪捡的,或者是从那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在这七年,这是田晓甜的第二套衣服,第一套衣服还是因为那次逃跑,黑子打她把衣服打烂了,已经都快成碎布了,老婆婆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给她扔来这一套衣服。
老婆婆看那块背上真的是没有地方再下手了,火钳也不再烫了,就把火钳仍在地上,恶狠狠地让田晓甜去挑水。告诉她,如果还有下次,就勒死她。老婆婆说的咬牙切齿,田晓甜无动于衷,扁担蹭到伤口,她疼的一龇牙,但还是把扁担放在肩上,要不是因为还有痛感,田晓甜觉得自己早已经死了。
水井离这里的小学特别近。是啊,这里还有一所孤零零的小学,破败的墙壁,摇摇欲坠,周围杂草丛生,只有三四个孩子,一个老师,老师还不能天天来。这三四个孩子中有一个是田晓甜的孩子,叫小亮,五岁。小亮总是忽闪着大眼睛,让田晓甜教他认字,小亮喜爱上学,因为那里有朋友,有笑声,在家里总是阴冷的。
田晓甜走到水井旁,看到小亮他们围着一个抱着吉他的男子,那个男子在教他们唱歌,吉他弹的是《虫儿飞》,田晓甜最喜欢的童谣,听着熟悉的旋律田晓甜再也抑制不住悲伤,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要不是那次坐火车回家的时候,看到有几个男的在拉扯一个小姑娘,没有谨慎一点,直接上去帮忙,也不至于被人迷晕,被拐卖在这里。一直以为这样的事情只有在电视上发生,没想到竟然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以前被妈妈拉着看普法栏目剧,还说她瞎担心,现在的自己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她恨这里,恨这里的每一个人,恨黑子,恨黑子他娘,但是她最恨的还是把她给卖到这里的人贩子。只有小亮是无辜的,是她的肉,是她的血,只有小亮是有温度的。
哭够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打水,担水,回那个被称为“家”的地狱。
田晓甜的身后被血染红,像极了盛开的彼岸花,鲜艳,妖娆却连接着死亡,警示着生人勿进。
小亮回家,脸上脏兮兮的,田晓甜用清水帮他洗干净。
“妈妈,你昨天去哪啦?”
“妈妈出去玩了,这不就回来了。”
“昨天妈妈不在小亮都不开心了。”
“小亮,妈妈问你,今天教你唱歌的是谁?”
“是何老师,昨天来的,来听说来教我们可以教两个月呢。”
“哦哦,这样啊,那小亮快去吃饭吧。”
田晓甜摸着小亮的头,温柔的说。只有在小亮面前,田晓甜才觉得自己还有血有肉,觉得自己的心还有温度。
吃过晚饭,田晓甜自觉地回到那间小茅草房,小茅草房只有一个极小的窗户,并且距离地面很高,真是一个囚禁人的好地方,她曾经在这里被关了两年,第一次出去的时候,眼睛被阳光刺得生疼。黑子有时会在这过夜,不在这过夜的时候就会在门上上一把厚重的锁,防止她逃跑。
田晓甜在一堆稻草下翻出一包用草纸包着的东西,她抬头从小窗户看出去,看到一小片星空,她握紧那包东西,躺下来,她知道日子不远了。
第二天黑子把门打开,田晓甜就跑出去挑水,在水井旁,她放下水桶扁担,就朝小学奔去。
她看到何老师坐在院子里看书,竟有些畏手畏脚,低着头,搓着衣角,缓缓走去。何老师察觉到有人,抬头四目相对,何老师迷惑地打量眼前的人,而田晓甜眼神立马逃避。
“你是?”
“我是小亮的妈妈,我来是有事想拜托你。”
“放心,我会好好教小亮的。”
听到这话,田晓甜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她点点头,准备往回走,猛地想起什么。
“那个,能再谈一次昨天弹的《虫儿飞》吗?”
何老师听到有些惊讶,还是进屋拿了吉他。
田晓甜坐在何老师的对面,随着吉他声,闭着眼,轻声唱着“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何老师很惊讶地打量眼前这个蓬头垢面,满身伤疤,穿的脏兮兮的女子,竟能有如此美的歌声,能如此陶醉于音乐。
歌毕,田晓甜开心地说谢谢。何老师笑着说,“以后想唱歌可以随时来,你的歌声真美,像天空一样干净。”
田晓甜微笑地点点头,从山上背柴回来的黑子看到这一幕,顿时怒火上头,抽出一根木棒,朝田晓甜奔去。
田晓甜的水桶刚装满水,被黑子一脚踢翻在地,一棒子砸在田晓甜的头上,血滴在地上,田晓甜摇摇晃晃地跌坐在地上。
黑子的脚踢在田晓甜的肚子上,田晓甜捂着肚子,觉得自己的肠子都要被踢断了,脸色惨白,冒着冷汗,疼到呼吸都要觉得困难。然而并没有结束,棒子一下一下地打在她身上,她好像没有知觉,好像棒子打在另一个自己的身上……
何老师听到动静,跑过来,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他不会想到现在这个时代竟然还会有人如此无法无天,对一个女子下那么重的手。
“住手,你在干什么。”
“你是老师是吧,劝你最好离这个臭婊子远一点。”黑子通红着脸,喘着粗气说。
“你是谁,把人打死了你负责啊!”
“她是我的女人,你说我是谁,你小子滚一边去。”
“你这是家暴。”
“关你屁事啊,在这个破村子,你杀人都没人管,你算老几,这臭婊子是我花钱买的,我想咋弄咋弄,你管个屁啊,呸。”说着黑子朝田晓甜吐了一口痰。
何老师被逼的说不出话来。
黑子拽起田晓甜,往他们共同的“家”拖去。
田晓甜已经意识模糊,被关进小茅草房。
再次醒来的田晓甜浑身肿胀,酸痛,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茅草房的门没锁,田晓甜捂着肚子出来。她要找何老师,她要他把小亮带走,在这她不信任任何人,她要把小亮送走,这样她才能走的毫无顾忌。
远远地看见田晓甜走来,何老师就迎上去。
“你没事吧,好几天都没见你了。”
“噗通”,田晓甜跪在地上。
“何老师,求求你帮帮我,如果我日后出了什么事情,请你把小亮带走,不要担心,不会给你增加负担,送进孤儿院就好。”
说着田晓甜就“嘭嘭嘭”地磕了几个头。
“何老师就答应我吧,求求你,求求你。”
“你先起来,我答应帮你。”何老师把田晓甜拉起来。田晓甜一直低着头说谢谢。
看着田晓甜离开的背影,何老师心中五味陈杂。
回到对于田晓甜来说是地狱的地方,她拿出那包用草纸包着的东西,去舀水做饭。
饭后,老婆婆和黑子都腹痛不已,面色惨白,全身无力,田晓甜拿起了砍柴刀。
小亮回家后,哭着去找何老师,他说妈妈身上都是血,何老师带着人去到田晓甜的“家”时,三人都已经死了。
田晓甜本想如果那次她能逃出去,就不会动用这个极端的方法,可是终究被抓回来,她知道她的恨已经足够她杀死老婆婆和黑子了,她打不赢黑子,何况还有老婆婆,所以她每次都偷偷攒一点老鼠药,但剂量不足以杀死人,只能让他们痛,让他们没有还手力,这样她才有胜算。
但把他们杀死后,她自己也不会活下来,所以她担心小亮,把小亮交给何老师,她很放心,走的时候她很开心,她觉得自己解脱了。
在她闭上眼之前,她仿佛听到了歌声,是她最喜欢的童谣,她好像看见了自己的亲人、朋友,她向他们奔去,是那么轻快,那么幸福。
没几天,何老师带着小亮要离开村子。天微明,他坐在田晓甜的坟前,弹着那首《虫儿飞》,小亮边哭,边轻轻地唱着……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