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萝春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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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清还没有完全醒来,就感觉颈部被一团毛茸茸的物体裹住了,被昨夜的冷风吮吸了一宿的肌肤很快贪恋上了这团物体所散发的温度,她感觉睡意只惊了一瞬,便又准备携着这温暖继续沉眠,可惜这团温暖很快被燥动取替,耳边有几声虚张声势的呜噜声传来,颈部上的温度明显离开了肌肤,只剩下蓬松的长毛在划动着——碰触了自己的咽喉,舒清轻咳一声,便坐了起来,那团侵扰自己的东西随即噗地滑到了她的腿上,意识随着行为开始鲜活,她嗅见了一阵淡淡的花香,是被轻薄的窗帘撷入室内的丁香花的气息。

  听起来,窗外有些凄冷,舒清睁开眼睛,是细微的雨声,彻底将她催醒,抬手拂开眼前的长发,又垂下手去抚摸自己身边的那团黑色,粉红的小鼻从黑团中探出,去碰她的手心,这便显露出了它的真身,是一只黑猫,它适应清晨的光线很久了,漆黑的瞳孔已经变得细长,犹如从雨幕中那些细长的影子,是默行的人群,被车灯闪烁在床上的转瞬即逝的影子。

  舒清把猫抱了起来,准备下床,重新站在地板上,她伸出脚去找寻那对棉制的落脚处,可惜与她容貌不甚相符的邋遢宣告了此举并无结果,地板上只有凌乱的衣物散漫地躺着……只好赤脚行走了,舒清告诉自己,好在这在自己家中并不是什么古怪的事情,她站起身,猫却忽然从怀中溜走,趴回了柔软的被褥,然而她并不在意,继续做她的事情,脚底的皮肤反复在木质上贴离,她关上了时常渗入人影的窗,将陌生感挡在屋外,接着转身走到了另一方的窗边,这边的窗要大上不少,占了屋墙大半,窗外能看见包围山林的墙壁,其上生长着密密麻麻的藤蔓,被雨润洗了一夜,正抖擞着罕见的鲜亮,厚厚的油绿流入透明玻璃时,还掺杂了一些留恋的雨滴,清澈的视觉交织着色彩与质感,融入舒清的瞳孔,让这扇窗如同艺术品的壁画一样——或许早应该像以前一样好好整理房间了,她这样想着,推开了透明的玻璃窗,丝毫没有注意她的黑猫从床上跳到了高处,悄声盯着她的背影……

  桌上的书籍,还幸存着整洁,舒清望着窗外,绿色浓重,可目光却并未滋生出阻绝感,仿佛她的视线透过了色彩,接触到了更遥远更纯粹的事物,“学会享受寂寞同样是一种成长……”舒清心中掠过了昨晚在书中邂逅的片语,她希望这句话最好能确切地描述自己现在的情绪,可是就好像连她自己都猜不透自己,心中那些许悸动,似乎不只是寂寞,还有一些浅浅的期盼?

  仿佛与自己仅一墙之隔的山林即将呼唤她的名字一样,她伏在窗边静静候着……间或一两声金钟雀的婉转飘来,然而并没有舒清愿望中的呼唤,两手搭在窗沿,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却浅得极了,即使现在有阳光倾洒在她的脸上,嘴角的弧都未必会留下影子,“一个人久了,会产生不明就里的预感呢?”

  虽然关上了邻街的小窗,可是世间的纷嚷与嘈杂依然有办法溜入舒清的耳畔,连绵不绝的雨靴声,撕破雨幕的汽车鸣笛声,窗下无奈躲雨者的咂舌声,雨水敲击在塑料雨伞上的砰砰声,“竟然会感觉有人,即将呼唤自己,这里明明只有与自己无关的杂声啊,”舒清抱住自己的肩膀,想用白晳的手暖和一下寄居其上的冰凉,“只有面对亲近的人时,言语方是温柔的吻……”

  默念出一句并无首尾的话后,舒清忽然感觉弄清楚了自己想要些什么,她的眼里闪出几点朦胧的光,可是随即便被垂眉合目的动作掩盖住了……

  杂声好像在随着时间一起流逝,四周逐渐开始安静下来了。

  从书桌上拾起一个物件,攥在手中,用指尖探究它的轮廓与形状,流线型的弯曲,小巧玲珑的质料,冰冰凉的触感,她清楚这是什么,那是她唯一熟练掌握的乐器——就如同只看外貌的人们不会相信她的卧室竟然会有些邋遢一样,几乎每个认识她的人都认为舒清在钢琴,古筝或是其他传统意义上与美丽风雅的女孩相称的乐器中,至少能够卖弄一件——然而,其实只有她手里,那枚特意雕琢为收拢翅膀的雏鸟形状的小小的玉哨,是她唯一能用来融入音乐世界的楔子,上面只有两个气孔,只能变化三种音色,舒清把玉哨抬到唇边,向着窗外的山林里,哆嗦着吹响了它,起先还有一些犹豫与羞涩,好在窗外藤蔓草叶间的风声一直在协调着音律,不会让这哨音显得突兀,渐渐,舒清仿佛摸索出了将哨声融入风雨和草叶,直送山林深处的音律一样,愈发吹奏得舒畅与清澈,正如她的名字……

  悠扬总归沉静,喧嚣终将缄默,一曲阴柔音律的轻舞平息下来,舒清仍未睁开眼睛,只是把手重新搭在窗沿,任凭轻柔的风雨冷却她的面容,又在不自觉的静静候着,然而,依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声音出现……

  可是,她好像已经听见了什么——或许,这世界上有一些声音,会在诞生于世前,就已经提前在它们必将萦绕的地方偷偷预留下了烙印与路引?

  脚踝被绒毛摩擦,舒清很清楚她的黑猫有事找她,而这事情不会不跟填饱肚子有关系,黑猫含着喵呜声推搡她的脚踝,舒清顺从地将食物倾入陶盆,伏下身子送到黑猫面前,“嗯,你是饿了呀,”舒清蹲了下去,用手轻轻抚摸着吞咽着食物的猫,“我,太沉浸在自己的感受里了,没有顾及你呢……”

  黑猫抬脸与舒清对视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忽视她的愧意?

  忽然,却又并不突然,舒清发觉有一股熟悉的声音,从窗外,悄悄滑入她的卧室,起先只是极其轻微的如同回声的音调,而后再慢慢明显,就像是倒灌进自己房间的水,从她的脚踝逐渐向上涌动,淹没腰肢,淹没脖颈,逼临嘴唇——越发接近耳畔,越发听得真切……

  是同自己一样的哨音啊,舒清有些惊异,这哨音很别致,很娴熟,音色变化的方式如同在遥遥回应着自己一样,却不同自己那样隐晦与含蓄,而是相反的明快又张扬,透露着一股年轻的活泼与俊朗——舒清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喜欢这种音色?

  是在回应我吗?舒清默想,是谁呢?在何处呢?真是在,回应我吗?

  她又站起身,望向窗外的绿藤墙,竟然有了一种遮掩感,鲜快的油绿从视觉上阻止了自己向山林更深处探知,可是,如果是声音,或许能够传到山林深处?舒清发觉肩膀在不住发颤,她从窗沿上拿起了那枚玉哨,抬向唇边……

  ——却又放了回去,关上窗子,像是在恐惧什么,快步离开了她的卧室。

  ——在她关窗的一瞬,好像有几片承载着晶莹露珠的香草叶被风吹进了房间?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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