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枫樵
01.即将结业的师范生
早春，三面环湖的小城里，凉风依然来势迅猛。而许多小朋友却身着短衫，在绿草地上尽情玩耍。这些长在北国的孩童似乎都异常生猛，寒冬里在雪地上肆意打滚，到了生机萌动的时节更是活力无限。
我和成群的大鹅一起回到了这所山丘上的小学校。作为一名临近结业的师范生，我将在从前的指导老师贝西那里完成最后一次实习。
按照教师学院的规定，这次实习中，我可以承担更多的教学工作，从原先的教两门学科过渡到四门学科，直至最后教全天。
“欢迎回来，这次你可以教一整天了！”实习的第一天早上，贝西坐在电脑转椅上看着刚刚走进教室的我，眼里充满了笑意。
“理论上是的，这段时间您可以放心地打盹了！”我揶揄地回应着，一边放下手中的背包。我并不认为在这间明快的教室里，应对十几个礼貌乖巧的三年级小朋友会是件难事。
“哈哈，没错！从现在起，请假设你已经步入了职场，正在负责一个班级。”贝西递给我一张新的日程表，上面写满了每天的课程、午餐和活动时间。
“这是我周末备好的课，您需要提前看一下吗？”我打开笔记本电脑里的notebook课件问道。
“不用了，以后我都会等你上完课再给你反馈。”她的语气充满了信任。
02.不再沉默
闹钟再次响起，我绝望地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X年X月工作日早上六点半。
明明只过了四五天，我怎么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
每天从睁眼忙到合眼，我甚至没有专门的时间锻炼身体。为了增加运动量，我只好在回家路上拖着沉重的背包，先徒步几公里再坐车。每天到家虽然不算晚，但因为没有午休，总觉得脑袋迟钝昏沉。
然而该做的事情并不会因为拖延而减少，于是我又不得不从最后一刻开始加班加点地备课，第二天清晨再匆匆赶路……我陷入了循环往复的窘境。
这天，好不容易写完教案的我，却并没有因为疲惫而迅速坠入梦乡——我在长夜里辗转难眠。
我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向黑沉沉的天空。这段时间在学校里的经历就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中一幕幕飞快地闪现。
我深知积极、勤勉是一名实习生的必备品质。虽然贝西从未要求我为她做什么杂务，但我也不会逃避任何日常教学工作和活动安排。
她说：“下周开始，你来教代词吧。”
我说：“好。”
她说：“你试着教体育课吧。”
我说：“行。”
“下周的戏剧课，我也交给你了。”
“可以……”
我已尽力而为，可还是有太多任务需要从零开始。虽然我的思维依然活跃，也经常迸出许多新点子，但在我的记忆中，上学更多的只是做题和考试。玩游戏、做实验……这些对我来说都还陌生。
我每天都在飞速地学习和成长，但面对突然加大的工作量，我顿感手足无措。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老外”，我还需要适应，需要更多时间去准备。
我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我的内心在呐喊，却无人知晓……我决定打破沉默，和盘托出。夜里十二点半，我终于理清了思路，内心如同刺破脓包一般畅快。
03.你好吗？我不好
“早安，你好吗？
“早安，我不大好。”
“为什么？”
“我需要调整节奏，明天是周五，我想我不能来了，我很乐意学习新的东西，但我得承认我的能力也是有限的。我需要更多时间准备下周的内容。明天的课件和作业单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您需要可以随时取用，落下的这天我会用下个月的第一天来弥补。”
不出我的意料，她答道：“这完全没问题，你会没事的。”
“谢谢您的理解，我相信我最终会渡过难关，我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我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我坦然地说。
04.好的阿姨
我打开电脑，面对着一堆短期内仍然难以完成的任务，感到紧迫和压抑。周五加上周末共有三天的假，但休息对我来说依然是件非常遥远的事。
我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院子里多了一只硕大的绿皮球——今天早上我就看见它躺在那里，一定是邻家儿童在嬉闹时不小心让它飞跃了篱墙。
我转过头继续看着电脑屏幕:面对堆积如山的任务，我实在没有心情去做“活雷锋”，并且，昨夜的雨仍旧未干，草坪一定是湿的，窗外的风好像也很大……想到这些，我更懒得挪动身躯，我保持着同样的姿态，锲而不舍地搜集、整理资料。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脖子已经有些僵硬，我扭头再次看向窗外，此时那只皮球已经被风刮得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这一次我没有多做犹豫，我迅速换好鞋子，径直走进了后院。我踏在柔软的草坪上，在寒风中捧起沾满污泥的皮球，大步流星地向对面的篱墙走去。走近才发现，原来篱墙边长了许多荆棘。我搜寻了一番，终于找到了一个缺口，用力把球掷了进去。皮球落在另一边的绿草地上，在风中滚动了两下就静止不动了。
我回到温暖的厨房里，心满意足地清洗着沾了泥水的手，突然想起自己多年以前听过的一个小故事：一个德国人在深夜无人的马路上耐心等待着红灯。有人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如果有小朋友看到我闯红灯，那我就是一个坏叔叔。
同理，虽然我现在“压力山大”，也依然要做一个“好阿姨”，努力去播撒哪怕一丁点微不足道的阳光。
05.暮色昏沉
无论我怎样奋力挣扎，天色还是渐渐昏沉了下去。我叹了口气，既然已经工作了一整天，不妨休憩片刻。
对面的小屋里已经亮起了灯盏，邻家的儿童还在趁着残存的天光与一只小狗相互追逐。
我擦了擦黑白琴键上的灰尘，对着暮色弹起了《Le départ》。由于许久未练习，手法已不如从前那般娴熟，几首经典曲目也只是老调重弹。不过好在音乐总能唤起我的回忆，将我的思绪带到远方。它让我重回出国前那闷热的暑假，路过繁华街口的甜品店；也让我再次看到蒙特利尔皇家山山顶那架破旧的蓝色钢琴。
一曲终了，我突然想听这首歌曲的另一个版本，于是打开Youtube搜索起来，古典吉他的余音更加悠长，有种治愈心灵的力量。视频下方票数最多的一则评论写道：“感谢您的演奏，现在的我，工作、读研、司法考试三件事同步进行，接近崩溃，听到您的音乐，心情立刻好了许多！”平淡质朴的一句话，却让我突然感到自己并不孤单，而是奋斗大军中的一员。
06.分数
“亲爱的杰西先生，”我对着教室后排的一位小朋友调侃道，“如果你面前有两块巧克力棒，一块占原来长度的1/2，一块占原来长度的1/4， 请问你会怎么选呢？”
“我选1/4！”杰西不假思索地说。
“看来你不喜欢巧克力呀。”我笑着问。
“不，我喜欢巧克力！” 我话音刚落，杰西立即否认。
“你呢，亲爱的朱莉娅小姐。”
“我会选1/4的”，朱莉娅犹豫了一会儿说。
“为什么呢？”
“因为我对巧克力过敏，不能多吃。”
“非常好！”我把两张等分的长方形图片展示在白板上，“大家一起来验证一下你心中的答案，看图区分1/2和1/4谁更大一些……”
这时，教室的喇叭里突然传来一则播报：“由于天气晴朗，我们将允许大家在课间活动的时候玩操场上的组合器械……”在座的小朋友们纷纷喜上眉梢，“但是因为场地限制，今天只有一年级，二年级，五年级和六年级可以玩……”喇叭里的声音继续说道。顿时，这群三年级的小朋友哀嚎一片。
我看他们没精打采的样子，赶紧把话题引回到“分数”上，我抛出这样的问题：“全校共有六个年级，只有一、二、五、六年级的同学可以玩组合器械，请问可以玩组合器械的年级比例是多少？用分数表示。”
“2/3！”孩子们很快算出了答案，之前的不快很快就被淡忘了。
07.摘星
灯下的夜晚仍旧是疲惫的，我在写作平台上更新了第86篇文章，并在当日的教学反思里写下：为了赶上越来越快的教学进度，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作为非母语者，也许我可以向自己道一声祝贺，为科学小实验的顺利开展，为我与学生灵活机变的互动，为我在讲台上时饱满的精神和流畅的表达。
无论是现在的，还是未来的我，都会相信这是一段“值得”的追梦之旅。
毕竟，“伸手摘星，即使徒劳无功，也不致满手污泥。”
枫樵，2019年离开体制，现在的加拿大公立小学实习生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