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朵朵开

乡村的夏夜是静寂又忙碌的,月色正好的时候,天空中闪烁着几点星光,地面上也有几处微光在忽明忽喑地晃动着。而更多的人家却吹熄了煤油灯,乘着月光,围坐到院里,吃着晚饭或者剥着棉花果。

拉了一天土砖的周文山推着大车走进了院子里,四岁的小儿子正坐在小凳子上,东扭扭西转转地动个不停。因此一看见他,就立刻跳了起来,叫嚷着:“爸爸,爷爷让你回来就去大伯家。”

一边说着,一边向他身上扑去,周文山连忙放下大车,偏身让了让,说:“哎,你这孩子。”

九岁大的女儿春兰立即站起来,上前一把拉住弟弟,厉声说:“天天说,爸爸才回来,身上有灰,有灰,都不听!你洗过澡了,你知道不?!”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周文山的母亲张桂珍一边问着儿子,一边催促儿媳去端晚饭,然后又顺手抱起孙子,走到院里槐花树下的长桌边,让他躲过了姐姐的巴掌。

春兰仍想追过去教训弟弟,但很快就被妈妈张秀儿拉去了厨房。说是厨房,却比正房小了一半,周家除了厨房还有三间泥瓦屋,后院还有两间附房。前面的正屋,中间是堂屋,左边两边的房间后面都隔着小间,孩子小的时候就堆放些杂物,孩子大了,就腾空了做孩子的房间。

春兰气呼呼地从厨房的西侧门走到东边大间内,一屁股坐到床上,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可是她又不明白她为什么想哭,只知道她并没有生弟弟的气。据她奶奶讲,她小时候可比弟弟调皮多了,现在她能如此熟练地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蚌就是从三岁开始练起来的。

奶奶说,她还从来没挨过家里人的打呢,倒是常常被外人追着“打”。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突然就想发火。也许是因为下午看见了外出半年的大堂伯了,和父亲一样大的大伯,三十岁的大伯,头上已经长出了许多白发。见过这样的大堂伯后,弟弟就被她教训过两次了。

说起春兰的大伯,“那可是个可怜人”,这是这两年春兰听到最多的话,所以她也渐渐觉得大堂伯真得是个可怜的人了。大堂伯叫周文海,现在只要有人提起他,春兰就好像听到隔壁隔房的许三奶奶的声音。

“三岁上死了爹,他娘身子又不好。那个时候,你说,又有哪个愿意娶个病秧子还带个拖油瓶的寡妇呀?所以等文海长大,虽然长得还周整,但家里也实在太穷了,而且我家那大(第一声)奶奶心事又重,只给他挑了个老实巴交的女人,可惜最后只给她生了个孙女,也就比我家老二家的兰子大一年,让她一气之下就那样走了。大前年(大大前年……),文海丈母娘病了,呆女带着孩子去看她娘,回来时竟然走没了……”

“你说冤不冤,我家文海心善,四处去找。又到镇上、到县里,请派出所的公安一起出去找。一去就是大半年,钱花了不少,啥消息都没有。要我说,找了一两年也够了,全国这么大,你晓得往哪儿找?现在都整三年了,找到了估计也回不来了,还不如再找个人安心过日子。”这是春兰前天在棉花地里听到许三奶奶站在岸边和别人说的话。

当时就把春兰气得直跳,她抓起一大块泥土接二连三地扔到了许三奶奶身上,打得许三奶奶哇哇叫,可是又找不到罪魁祸首。棉花杆又高又密,春兰个子小,躲在下面偷偷笑。

可是笑完后,她又觉得很难过,她还记得和堂姐春晓一起做农活、一起玩耍的情景,但是却记不清春晓姐的模样了。她觉得文海伯是个好人,比许多人都好,她希望他能找到春晓姐,又希望他能像三奶奶说的过“好日子”。

她隐约觉得他应该去找他的妻子和女儿,又觉得这样是过不了“好日子”的,还没等她想清楚这些事,过完年再次出门找妻女的大伯就回来了。他过来请奶奶做顿饭招待一同出去的薛公安。

春兰看到风尘仆仆的周文海,瘦高的个,黑的脸,白的发,咧着嘴笑着说着话,她终于忍不住流出了泪。张奶奶也摸着眼泪连连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这就去,这就去。”

爷爷奶奶一起去了堂伯家,春兰坐在屋后阴凉处剥黄豆,心里乱糟糟的,弟弟竟然还跑过来捣乱,被她一把抓住拍了两下,弟弟懵懵地看着她,倒把她逗笑了。不过等弟弟第二次挨打后,他还是委屈地大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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