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盛绽,微雨朦胧。
京郊墓园正在举行一场葬礼。
墓碑后的泥土新鲜,翻出地下的湿气,有几根小草被带进去,草叶戳在泥土里,根却立在外头。
郭先生站在一众人群的前头,看着旁边哭成泪人的家属,抿了抿唇。平日的巧舌这时候好像变的无用,最后不过说了句:“节哀。”
“师父…..”何九华叫住转身的郭先生,咬了咬唇瓣,抬头:“师父,我能不能多呆几天?”
郭先生又回头去看。
墓碑上的照片,是个年轻的姑娘。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好像能把这漫天雨丝都惊退了。这孩子才19岁。郭先生在心下哀叹。唐挽,入科后得字婉琦,是郭老师女徒中婉字科的弟子,但现下尚未摆知,便按规矩只称一声先生。一个能静得下心,稳得下性子执笔写字的孩子。也是一个能执拗了性子,撞上南墙也不回头的孩子。这么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娇艳小花儿,没来得及去观看外面世界的山川河流,没来得及经历世事无常风雨飘摇,便安静泰然的离开了世界。
“去吧。”郭老师摇了摇头,抬步离开。他向来看不过这等生离死别的哀怨,自己经不住这伤感。
何九华闻言,向着师父背影鞠了一躬,转过身子走向唐挽的父母。
两位刚经历丧女之痛的家属,此时被一个姑娘搀扶着。
姑娘着了一袭黑裙,长袖长摆把人都裹进那抹沉寂里,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惋惜。只是手挽着两位长辈,露出的指尖,握回去,狠狠掐进手心里。
“师姐…”何九华轻声唤这位比自己小了快十岁的小师姐:“叔叔阿姨交给我吧,您回去歇一下。”
简静奕眨眨眼,看过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一边点着头,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一边又让那抹无措挂上眉梢。
静奕是师父给的字号,在那之前,她唤做简晴。
作为女徒静字科的门长,静奕其实并不若师父赐名的那样光明爽朗。上着学入科的全社不止她一个,入科之后继续上学的,也不止她一个。可入科后安心上学,拿着科班学历,毕业转回头就一门心思扑进门里的,还真的不多见。她是一个。
简静奕一直深觉领着门长一责,有难堪重任的愧然。加上前几年意外伤了手骨,连板儿都拿不起。论唱,嗓音条件没多优秀。论学,女性天性里不若男人那般彻底放得开。她还曾自嘲:“瞧,高老师的艺术有生活,我这不就是说学逗唱,占个听么?!”简静奕一直深觉自己不如其他师兄弟。虽私下也下了不少苦工,到底是没信心。所以至今没应下一个师姐妹搭档,给人托底的。
是的,简静奕攻捧。
在跟唐婉琦相熟之前,学的尚算安心惬意。
直到有一天,师父将她叫去。她撩了帘子一进后台门,就瞧见师父身边站着个笑得巧然倩兮的姑娘。
“静奕丫头,这小丫头是唐婉琦,婉字科排序还要靠后头点。平日里打过照面没?”师父见她进了门,问。
简静奕抬眼在这小师妹的脸上打量,罢了才回:“师父,这位师妹怕是在后台或者旁的地方见过几次,倒是没怎么说过话。”
“没事,”师父笑眯眯的,满脸不介怀的样子:“多见几次,多聊一点,慢慢就熟了。感情不是能培养出来嘛。”
“先生您跟让我和师姐相亲似的!”唐婉琦打人侧身处走出来,带着一脸的笑,朝人撒娇。
“这选搭档可不跟选老婆一样儿的么?以后要相互照拂着过日子。有什么差别?”师父拍拍那小丫头拽着自己衣袖的手,说道。
“搭档?”
“以后?”
两个姑娘几乎同时开口。
“哎,我觉得你们俩合适,搭搭试试吧。”他一锤子敲下去,什么都不容商量的,就这么定下。罢了还记得嘱咐:“静奕啊,你回去把逗哏的活儿拾起来磨磨,得空再跟婉琦对对。”
“师父….”简静奕惊得眼睛都瞪圆了:“您让我…逗哏?”
“静奕啊,”师父抬手想摸摸孩子发顶,发现孩子个头儿窜的有点高,内心念叨了一句这倒霉孩子,然后晃晃手拍拍肩膀:“你看你们同辈九字科的,小黑他们已经开专场了。你领着静字科,也该出出头,给师妹们做个表率了。”
“我,怕……”
“孩子,没有一个说相声的学艺不想登台的。我相信你们能做好。”师父看着一明媚一紧张的两个人,越发觉得这次赐婚…选搭档,配的好。
那之后,小园子里经常能瞧见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淅淅索索又热热闹闹的在说着什么。有时候也难得见到两人拍桌子瞪眼睛的吵上几句,要是不看那红通通忍着泪水的眼眶,真以为是多强势的俩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