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月

1.

七月的风带着灼热的痛,马路上折射出远方的景色,左右扭曲着,似舞动的镜像;又似眼花后的海市蜃楼。

小琼拖着行李,正午的车很少。口渴得让人难耐,空气中的热浪要将鼻腔里的空气全给挤出来。

回想起八年前的一幕,也是在这样一个盛夏,天空比现在明净,气温比现在还热得多。

“最近都要加班?”沈彬喝了口粥,将风扇挪了挪,风正对着小琼吹去。尽管风已经调到最大,但那风里带着燥热,汗珠顺着刘海流了下来。

“今晚可能又要加班到十一点。中午太热了,英姐说可以休息两个小时。”英姐是小琼所在的包装车间主管,平时为人还算不错。“等忙完这一阵子,就可以休息几天了。”

“实在是累了就请假,身体要紧。”沈彬收拾着碗筷,让她去休息会。

“你也是,这么热的天,晚一点出去,别中暑了。”

他俩认识已经有三年了,相互之间的关系只差一张结婚证。他们商量好了,年底回去就把酒办了,然后领了证。

包装车间的淡季很长,唯独夏天的这几个月忙得要命。小小的房间里挤了六个人,每人半张门大小的台面,房顶一台吊扇有气无力地转动着。

2

忙碌的季节,工厂永远不会停工,但租住的地方却时常停电。

回到家,又停电了。沈彬早已点上了蜡烛,“快洗了澡,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旅店么?太贵了!”

沈彬看出了她的顾虑,“不是,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长时间的工作和没质量的睡眠使小琼的脸色很差。为了省钱,他俩租的房子是附近最便宜的,放下一张床后,两人走路时都要侧身才能通过,吃饭需一个人坐在床上。唯一的窗只有一叶排气扇大小,冬天还算暖和,但夏天就难熬了。

沈彬带她去的地方是一个商场的门口,冷气从侧门吹了出来,很凉爽。

他将凉席铺在地上,用上衣给小琼当枕头。“快点睡,明早还要上班。”他的声音很轻,像催眠曲一样柔。

这晚小琼睡得很香,风吹了一夜,醒来后发现沈彬把什么东西藏到了身后,那是一把纸扇。“小琼,你跟着我受苦,将来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他眼里带着真诚。

她不怕吃苦,为了将来的日子能过得好一些,这点苦算不得什么。每天白粥配咸菜,有时也会吃些馒头,为的是早日凑够用来结婚的钱。

天气渐渐转凉,俩人在被窝里相拥得更紧了,发丝一缕清香在空气中飘着,像江南河边开着的花,蜜蜂在那采着蜜,蝶在周围飞舞,一串串的葡萄牵着长藤伏在枝梢,电线杆上停歇着的鸟儿在整理羽毛。

咕噜一声,他的肚子响了。“饿了?”

“饿了,想吃家里的葡萄、甘蔗、还有年糕。”

“年糕明天我做给你吃。”小琼抬起了头。

“可是我现在就饿了。”

“那你现在吃了我吧!”一双恶爪扑向了她。

3

这个冬天,他们没能回去,一切的安排都成了水中倒影,受不得一丝风吹草动。

沈彬被抓进去了,因为包工头欠了他们的工资。一怒之下,他带着几个人闯进了办公室,逼着包工头拿出了钱。

简单的劳务纠纷成了刑事案,当时沈彬拿着刀,威胁过包工头,脖子上也出现了刀痕,钱是被他逼着拿出来的。跟着沈彬进去的几个人因为态度好,主动承认了过错,被判得很轻。

但沈彬脑子转不过来,我拿回自已的钱怎么还犯法了?包工头后来起诉他持刀抢劫,沈彬被判了八年。

八年很短也很长,小琼的梦醒了,她将面对的是八年的等待。

她托人找关系,看能不能改判,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人找上门,说有关系能判成缓期,然后交点罚金就可以了。

对方的来头很大,每次都说马上可以开庭改判了,当她最后一笔存款交出去后,那人就消失了。

人财两空,原本很窄的房间空荡荡的。夜里,冷空气透过那扇窗拼命地朝里面灌,小琼已经盖了两张被子,却还在瑟瑟发抖。

这是他进去的第一个冬天啊!以后该怎么办?小琼不敢再想下去了。

4

微薄的工资支撑着小琼,她每个月乘长途车去探监一次。

沈彬通过监狱里的劳动改造,变得又瘦又黑。曾经的那个阳光大男孩沉默了,见面时他不说话,只有在小琼开口问他时,才会有一句回答,但那也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嗯、好、喔。

时间慢慢过去,小琼的父母给的压力越来越大,不能让一个坐牢的人担耽搁了一生。恰在这时,沈彬也说,就这样结束吧!一生太短。

小琼没了主心骨,她没想放弃,但一个人苦苦的坚持太难了。

这时,经好友介绍,有人可以帮他把刑期缩短。

这种操作,前提是犯人在监狱表现好,有立功的机会。人为的因素是很大的。

那人叫李平,中年男人,一身的肥肉,老喜欢把个皮包夹在胳肢窝下,拿出钱,带着一股狐臭味。

“对,那里面我有人。想缩短个两三年是没问题的。”他付完吃饭的钱,拍着胸脯说。

“那要多少钱?”小琼试探性地问。

“你看我像是缺钱的人么?”

小琼好像明白了什么,低下了头。

“你想清楚了给我电话。”他走时说了一句。

5

监狱高墙上横着三条电网,角落的监控器闪着红光,哨所上的战士坚毅地望着前方。前方一马平川,金黄色的稻田上浮着一丝薄雾,太阳要下山了。

小琼探监出来,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也只能这样说服自已。

刚才沈彬高兴地告诉她,因为表现好,他减刑了。

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上班还是很累,钱也不够花,但沈彬出来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这时,李平的要求却越来越多,最开始只是偶尔让她陪一晚,到后来每天都打电话给她。

“你来不来,不来我让你男朋友多判两年!”

“你不想让他知道你的事吧!”

他威胁着小琼,还特别管用,似乎他很熟练这种办法。

就这样,她成了一个玩偶,没有反抗能力的玩偶。

6

“沈彬,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小琼哭着,坐在他对面。

“别哭,你说。”

尽管鼓足了勇气来的,但话还是说不出来,又过了一会,终于带着哽咽道:“我被人骗光了钱,后来又被人骗了身子。你…你还要我么?”

沈彬的右手拼命地掐着自已的大腿,大腿上的肉传来一阵绞痛,再传到心里,传至大脑。痛久了,腿渐渐麻木了。

这几分钟比一辈子还漫长,就算他立马说出不原谅也行,太难熬了!她觉得。

他松开了手,由于太用力,已经伸展不开了。

她的头发软软地,还跟以前一样,“不怪你,在家等我,我一定会好好改造,早日回来。”

小琼将关于李平的举报信寄了出去。她想,就算多判两年,也一定会等下去的。

她转身上了火车,准备回家等一个人。

午夜降临,火车朝目的地开驶着。车厢里的人渐渐地安静了下来,过往的人也少了。对面的大叔斜着头,缓缓地靠向旁边的小伙,小伙抱着背包,趴在了桌上。

小琼透过车窗玻璃的反射看着对面。而窗外是一片漆黑,只有在空旷的地方才能见到一排路灯一晃而过,那是一条马路。有时还会出现几户人家,微弱的灯光如大海中的灯塔,指引着人们归航。

“世界很大,人来人往。能在茫茫人海中认识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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