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手记·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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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有一种隐蔽的爱好，就是看人吵架。

并不是说我喜欢在道德基础上，去评判出一个孰对孰错，我没有这种闲工夫，比起做出什么，单纯的看看是什么要轻松很多。我就喜欢看吵架时候人的脸，或是须发横立，或是青筋乍起。不过奇怪的是，这么多年，吵架脸红脖子粗的，我只见过几次，对此，我感到十分遗憾，脸红这种天赋还是很具有观赏性的。

看热闹时候，吵架的中心即是舞台，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最里面的人就算是前排了，拳头和飞沫，光影最为真切，大部分时间他们却也最气定神闲，好像因为气定神闲才有底气站在那里，或者因为站在那里不得不气定神闲。

中间夹层的人参与度最高，吆喝的，手舞足蹈的，评头论足的，举出手机拍照录像的，多数吵架的时候，吵架中间冷却的中继期完全由他们的吵闹连接起来。

最外层的人无关什么了，要么是精神的弱者， 对于这种壮彩激扬的活动毫无兴趣，要么是肉体的弱者，连中间也挤不进去。

但这三层都不是最好的观察位置，最好的位置是高处，遥遥的路对面楼上的一扇窗户，一方阳台，半倚点东西，探出一点轮廓来。

吵架的时候，人就终于平等了一次，美人和英雄，村妇和恶棍，吵起来，都有一种天然的丑态，人都有的丑态，进化后未褪去的仅剩的毛发，裸露出来可怜的皮肤，人的动物性膨胀出来。外界的伪装也好，文饰也好，动手前撸袖子似的，自然而然的脱了下来，双方竭力的想证明自己是对的，无关交流，不存和解，人和动物还是有相同的地方的。

但多少年过去，人披头散发的打下来，人总算是学会一点东西。打架时候都有点藏着掖着，动起手张起嘴都是博弈，彼此都在冒犯对方的程度上一点点加剧，然后谨慎的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如若接受了，那么就认定是软蛋，就加大声势；如果也报偿回来了，就回旋着找另外一个方向试探。

以上都发生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观众眼里的电光火石在当事人的视角里，大概就和我观察的差不多吧，一个个微妙的阶段。之所以时间短，是因为怒气是累乘积累，底线是不规则圆，时远时近，往往顷刻间就直接过渡到了最后一个阶段——结结实实的碰撞到一起，问题完全交由身上的肌肉解决问题了，拳与拳，金属和金属，一方倒下了，就结束了，身体上的肌肉松弛下来，脑子里的肌肉绷紧起来，动物又到人。

我是颇为不喜欢试探后的爆发的，这种争执的光热好像在试探的时候就用的差不多了，真打起来，黑火药似的，一溜烟就没了。

唯有抛却试探的碰撞，才是我以为的吵架，眼神代替肉体试探，当身体接触的时候，试探就结束了，拳拳到肉，精彩绝伦。

现在少有那样的人，大家都颇为清醒，有自矜有自持，所以我喜欢酒鬼也偏爱村夫，他们知道，矛盾就是矛盾，解决了矛盾，才有矛盾之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