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是我的灯塔

我说，他不再是我的灯塔。他，是我的父亲。

我想过，对一个人最可怜、最遗憾的评价大概是，以前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

我的父亲，他以前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啊！

去年，2017年初，他在工地从楼上坠下，颈椎粉碎性骨折，修养一年，如今已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劳动，医生说这是一个长期的恢复过程。本以为他会从此瘫痪，熬过长时间痛苦的治疗时间，捡回一条命。

人，最可怕的是心死，不是身体的残疾。

因为生活，像大多数留守儿童那样，我们聚少离多，每年大概过年见一次。今年过年回家，他变得嗜酒、打牌、忧伤、自卑。给我说，你爸再也不想以前那样了，不能够给你除了精神以外比较好的物质生活，我现在的希望全在你身上，只要你考上了研，我就放心了。他所不知道的是，高三复读一年，因为他的希望，我拼尽全力，那一年，我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瘦了十多斤，他们看起来的毫不费力，其实我已经拼尽了全力，那一年开始变得有些抑郁，不说话，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在深夜里想东西，我最怕的是辜负他的期望，想到这里自己在夜里偷偷哭泣。我从不把这些告诉他们，我怕得到的是他们的同情和不能理解，而不是爱。

我以为上大学就可以逃离，报了一个省内的学校，其他全是省外的，结果最后被唯一一个省内的学校录取。

以前很多人羡慕我，说我有一个开明的父亲，他会试着去走进我的世界，尝试一些新的东西，比如上网，用微信什么的。他觉得不管是女生男生都要会基本的生存技能，比如说我是我们那一片女生中最早学自行车、摩托车、小车。他默默支持我，却还不给我压力，高四的时候每周来学校找我吃饭，从不问我关于学习的事情，我妈一问也会被他怼回去，高考完了带我去钓鱼，让我放松心情。我知道那时候的他比我还焦急，这是他给我的选择，虽然被我默认，但对于他来说，我考上一个好的大学能更让他挺直腰背。

他一直很爱我，但是很隐忍。就像当时考上了大学，他20几年头一次对我说，他为我骄傲。我觉得这就是莫大的鼓励。就像去年，他出事时一直没有给我打电话，因为我在考试。动手术前一晚，医生说风险很大，可能后半生就会瘫在床上，他忍不住给我打了电话，也并没有告诉我要动手术的事情。那时我觉得很无助，我不知道未来会有怎样的改变，还有没有希望。后来我看着他一天天站起来，慢慢走路，我扶着他，可能像以前他搀着我那样，看着我妈白头发一天比一天多，我还不谙世事，他觉得生活不能就这样。每天拼命练习，最后他是他们病房里恢复最好的，第一个出院的人，虽然没有人和他比，也没有人给他颁奖。

我很感激，在我前22年的生活里，他一直是我的灯塔。我的父亲，他教会我要拼命努力，要对生活充满希望，要什么，要自己去挣。

去年休息了一年，每天无所事事，他变得自卑，觉得自己再没有价值。我们对话越来越少，我明显能感觉到他消极的情绪。直到今天晚上他和我视频，他说你节约点，你爸现在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了。然后让我去申请助学金。我觉得失望的不是他说他不能给我很好的物质生活，而是他让我去钻政策的空子。我觉得我爸不再骄傲了，他也变得话少，觉得自己不如别人，现在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和高中不同的是，现在他觉得我必须要做好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以前他觉得努力去干吧，至少你没干好你还有你爸能在你身后支撑着你。

以前他也喝酒、打牌，是因为是娱乐、消遣。现在他喝酒、打牌，是消磨时间。我眼看着他把正常的酒杯换成纸杯，又从一杯变成两杯，把自己的承诺一个一个的变成失望。而我，也不再能够告诉他我自己的决定，他变得固执。他一天天消极，一天天陌生，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比起拯救他，我更希望快点成为他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