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旧之事]外婆记事(5)

四. 严家嫂子(一)


外婆的婚礼是仓促而成的,蜜月之类的就更谈不上了,从早到晚,就是一家子的柴米油盐,吃穿用度。


外婆先是抱了小女儿去看了医生,按照方子抓了药,烘干碾碎,兑上酒精捣成药膏。这药膏大概是消炎杀菌的有刺激成分,涂上后,破了的伤口铩得很痛。三岁的孩子自然是又哭又闹。除了第一次上药,往后的每次上药外婆只好满院子捉着孩子,这时耳朵边除了灌满了孩子的嚎哭声还得忍着婆婆不耐烦地训斥,当然还有不明真相的邻居探头探脑,汇成了对后妈的毒辣的议论纷纷。外婆从不争辩,坚持着每天四次涂药。


三个女儿,从小到大,挨个儿给洗澡洗头发剪指甲,这事儿还好办,除了受累倒是不用花什么钱。可是洗得清爽了,想换身儿干净衣服可就不那么容易了。换下来的破衣服开水烫了,洗出本色,外婆先是缝缝补补了一番,可是衣服实在破得太厉害了,布边儿已经糟了没法儿缀针脚儿。穷人总有穷办法,这个难不倒外婆。外婆索性把衣服拆了,把破的边儿裁掉,重新缝制,还变了新的样式。于是大女儿的旧衣服就变成了二女儿的新衣服,二女儿的旧衣服就变成了小女儿的新衣服。所有的边边角角的布条布块也物尽其用,滚了浆糊铺平晾干摞成一片片,就成了外婆纳鞋底儿的用料。对于大女儿的衣服,外婆在自己的嫁妆里挑了一块素色的料子,给做了恐怕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身自己的棉旗袍。按照外婆的话讲,能算计的都算计到了,能省的也都省了,可是定亲了的大姑娘家还是要体面点儿,不能让外人看到笑话。


出了正月,在外公启程回天津商行的日子里,三个女儿在外婆的带领下,终于能干净利落地站在人前,头一回在火车站台上给父亲送行。小女儿偎在外婆的怀里,外婆用手轻轻地按着孩子的手不让她去抓挠头上刚长好的痂。


外公自打过继到这家里,就一直对这位母亲毕恭毕敬,母亲说送去念书,便专心上私塾,母亲说带走学徒,便到洋行里跟了师傅,母亲说赚钱养家,就离开家到了天津的商行,母亲说该娶亲成家,没见过面的媳妇便进了门。。。一步步,都安排好了,没得商量。这家里一直是母亲管家,打学徒时期起,薪水便自然而然都交到母亲手里。商行里管吃管住,自己不抽烟喝酒,没有额外花销,工钱都是存在商行柜上,按季度支出来寄回家里。即便是现在外婆进了门,这个规矩也还是不能变的。他已然了解自己母亲的为人,即使腹诽,可断然还是不敢违逆,生怕那“不孝”二字落到自己的头上,在宗族面前丢脸,难做人。


这位管家的婆婆年轻守寡,儿女皆非亲生,一辈子最在意的就是手里的银钱。她自己的追求就是看住钱,对外婆的要求也相应地很简单,好好伺候家里,少花钱。所以外婆这新媳妇的日子和在娘家比较起来,吃食的花样和分量自然不能相论,衣物装扮更是能省则省。外婆除了一样的要操持里里外外的家务,忙忙活活地照顾这一大家子人外,还要每天都要汇报家用,给小姑记帐。劳心劳力倒也罢了,在合理的花费上总少不了一番口舌。


比如给小女儿治头疮的药膏,婆婆就觉得没什么必要,“小孩儿的毛病,抗一抗,长长自己就好了。。。”“。。。且不说孩子遭罪,整天哭得可怜,等到以后头皮长好了,头发就秃了,好好的小姑娘,哪能就这么寒掺一辈子。”外婆语气坚定。


外婆过着这样的日子,外公这一走就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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