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别裁》124(先进)|治大国如烹小鲜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陪孔子坐着。孔子说:不要以为我比你们年纪大些,就认为我了不起。你们经常说我不了解你们,假如有人了解你们,何不把你们的想法跟我说说。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

        子路个性比较急,就抢先回答说,假使有一个千乘之国,处在几个大国的中间,在强敌的环伺下,又经过连年的战争,而且内部财政上也非常艰难困苦,不断地发生灾害饥荒。像这样一个国家,如果交到我子路的手上,我只要花三年的时间去治理,就可以使这个国家的全体人民,每个人都能够站得起来,每个老百姓都知道如何去走自己该走的路,做自己该做的事。可是孔子听了以后“哂之”,微微一笑,笑中带有否定的意味。

        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冉求说话的态度谦虚多了,他说只要方圆六七十里的一个小小的国家交给我,或者更小一点的国家让我来治理,花上三年的时间,我可以使这个国家社会繁荣,国民经济发达,全民进到康乐的境界,这是我可以做得到的。但是要建立如“礼乐”这样的文化根基,还是要另请高明。

        这是冉求的谦虚之词,但也是老实话。因为一个文化的建立,的确不是容易的事。“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要培养一个人才是要很长的时间的。同时他也知道“仓禀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的道理。

        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问到公西华时他说:我并不是说我有才能,不过我愿意学习。诸如宗庙祭祀之事,或者是诸侯会盟及朝见天子的时候,我愿意穿戴好礼服礼帽做一个小小的司仪。他这里仍然表现出一个外交官的风度,一开口就是外交官的口吻,与众不同。

        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孔子和其他三位同学讨论的时候,曾点在旁边悠闲鼓瑟。孔子听了子路他们三人的报告后,就转头问曾点。曾点听到老师问他,瑟音渐稀,弹瑟的手指在弦上一拢,瑟弦发出铿然的响声,然后曾点站起来对孔子说:我和他们三个人刚才所讲的不同。孔子听了对他说,这有什么关系,只不过大家表达一下各自的想法罢了,你尽管说好了。于是曾点说,我只是想,当春天来了,冬衣一换,穿上舒适的衣服,农忙也过去了,和成人五六人,十几岁的小年六七人,到沂水里去游泳,然后唱唱歌,跳跳舞,大家优哉游哉高兴地玩,尽兴之后,快快活活唱着歌回家去。

        这个境界看起来很渺小,但是孔子听了以后,大声地感叹说,我就希望和你一样。   

        其实增点讲的这个境界,就是社会安定、国家自主、经济稳定、天下太平,每个人都享受了真、善、美的人生,是我们大同世界的那个理想。他们师生之间说出了对完美人生的憧憬。

      三子者出,曾皙后。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侍坐的四个学生,答复了孔子的问题以后,子路、冉有、公西华三人都已经走了,曾皙留在最后。因为孔子除了对他的话发表了意见以外,对其他三位同学的话还没有表示意见,意犹未足,再向孔子请教,他三位同学的想法,老师认为怎么样?孔子说,没有什么,只是每个人谈谈自己的心得,表达自己的思想而已。曾皙又进一步问道,刚才子路说的话,老师笑他,这是为什么呀?

        孔子告诉他,子路说的是国家天下大事,是一种大英雄、大政治家的事业,要有文化基础,要有学问修养,不是那么简单的。而子路却大言不惭,一点都不谦让,自认为很行,所以我才笑他。至于他说的那个对国家的理想并没有错,我只是笑他太自满、太轻率。

        至于冉求的那套话,讲得也蛮好,实际上那就是政治家的作为,事实上方六七十和五六十有什么不同呢?

        至于公西华的思想,孔子认为那也是一个大政治家的见地,但是他话说得谦虚。实际上主持“宗庙会同”,就是处理国家大事,并不是小事。公西华说这是小意思,还要好好学习,话是讲得谦虚,其实口气很大。如果说这是一件小事,那天下还有什么大事?

        从以上四个人表达的理想看,子路等人的抱负很了不起,但是总离不开自我英雄主义,都偏于从政治着手。曾皙就不同,他希求大同之世,认为成功不必在我,而着重于文化教育,真正说中了孔子的心事,所以孔子感叹:“吾与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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