屾魂(51)

        移民,全县几乎在移民,接收移民,移民河道两岸能水淹的移民,不移民土地多的乡村接纳移民,县住地拓展不开,另择地建县不可能,这种情况只能上级向上上级申请重建城市或小镇。

        彩雪列着要搬到家天下的物品清单,算下来有十几拖拉机,她删了又删,断了又断,舍了又舍,把清单剔了再剔,感觉简易了许多才放下笔。

        她小心翼翼地一个人用尖刀在墙壁上撬着那块曾经藏银元的泥砖,早向土生打听过,银行可以用银元兑换人民币,每块银元值八块钱,彩雪不舍得斢换,她要留下惦念感恩。用力过大,泥砖崩塌一大块,银元顺着碎泥块滚落到楼板上,发出一阵阵脆响,声音不大却尖锐醒耳,她看了看楼板上的银元,色泽依旧光亮,发光的地方依发光,包浆的地方还包着浆,边齿分明,图像完整,找到原来的包裹布,点了数又重新像四十年前一样包扎好,她双手把包裹抱在胸前,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德意,也是这个动作,眼睛圆睁,紧紧盯着德意不放,今生来世,当时管不了那么多,管不了来世,只想好好地度过今生。

        她不舍地放下包裹,楼道上踱着步,打开窗看向前方,德意逢丙今年六十七,自己逢辛今年六十二,从嫁入朱家村已四十多年,儿孙满堂对她来说是最大的欣慰。低头看两副楠木棺材,心中不平静地慢慢靠近,手不停地抚摸,找了把干净的扫帚扫了扫表面,又用抺布擦拭,漆面还是当年那么油光。

        彩雪每见一件物什都会回忆出它的经历,时而沉默,时而发呆,时而欣喜,又时而喜悦。

        天甲山种植水稻,家天下大方向种经济作物,移民办没有指示一定要种植什么?彩雪只能保守地提议种植西瓜和生姜,西瓜属季节时令水果,到时间要卖掉,开垦新鲜土地适宜生长西瓜和生姜,而生姜只要挖窖保存可持续卖一年。主意打定,请来种植西瓜和生姜的师傅,说干就干。

        初三带口信过来,黄掌柜身体不行了,可能熬不到芒种,倩莲早几天就在镇上守候黄掌柜,彩雪听到消息,准备第二天清晨去镇上,她想起当初黄掌柜把自己买回镇上的情景,像女儿一样待自己,眼泪一下模糊了双眼,见到德意抱着德意,伤心地像个孩子样哭了起来,德意摸不着头绪,问了她几次,彩雪才抹干老泪,细述今天下午收到的信息。

        德意想起去年中秋后黄掌柜过了九十岁,没办寿宴,家宴很热闹,睿文睿武兄弟亲自来了拜寿,黄掌柜精神饱满,还是一脸笑哈哈,人老了说不行就不行,日落西山谁又能拦的住,想起为彩雪去通知黄掌柜的情景如在昨天,他没有去安慰彩雪,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胸口,自己随彩雪心情郁闷起来。

        第二天清晨,彩雪和德意来到镇上,直接来到黄掌柜家,倩莲和田贵立马出来迎接,初三依旧摆着他的卦摊,黄掌柜已经三四天没有进过一点食物,可能不用一个星期就会走人,倩莲通知了睿文睿武要稍作准备,晚上乐水乘车过来探望,黄掌柜躺在床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随进出的气息走在阴阳路上,眼睛四散漂移,说不出半个字,等到第二天午时,头一歪,双目一瞥再没醒来。

        这家人安排了黄掌柜的后事,旧房租给初三摆卦摊,初三差两年六十了,移民家天下,家天下砌了新房,他不用搬家,家里也没什么需要搬,如果镇里到了水,挑一担做饭和睡觉的东西即可以走,他寻思着自己鳏寡孤独,这些年多少攒了点钱,突然想起找个伙记陪伴自己,相守到老该多好。

        志高整天不在家,初三在天甲山的家如同虚设,家天下的房他叔侄砌在一起,谁都不关心。周梅趁改革的东风在县城办了个商店,志高跑跑业务,夫妻档一唱一合,生意做的红红火火。

        西瓜和生姜长势喜人,移民办来了许多水果树苗,还有茶叶种子,彩雪各种树苗都要了些,她想观察生长,开花结果状况。

        天气不阴不阳,偶尔下点小雨,雨后山边挂着彩虹,一道圆弧,炫丽多彩,五色斑斓,从南跨向北,看不到头尾,老人们常说东虹打雷,西虹下雨,南北彩虹涨大水。

        五月刚过突降暴雨,天甲山再次卷入洪水中,连续三天三夜下个不停,时而倾盆,时而滂沱,泥砖瓦房面临崩塌,慧娘和常青的猪圈倒塌一半,所幸压死二头母猪,附近田亩大部分被泥沙覆盖。雨再一次下时,慧娘拿了把手秤,香纸,找了个平展地方朝彩雪家人字檐角的鳌像,焚香祈祷,手秤一甩,要鳌龙管事,老天爷下雨有分寸,虔诚地匍匐地面拜了起来,说来也巧,不知是鳌龙管事,还是天公作美,雨还真的停了下来。

        慧娘和常青把塌掉的猪圈捯饬一番,拖出两头母猪,舍不得丢掉,烧一锅水揙猪,两人从来没杀过猪,第一次剃头撞上个络腮胡,不知刀从何处下,才想起德意在这方面是把老手,请他老来掌刀,分档取料。

        老母猪养个四五年,皮糙肉厚,母猪吃得少,喂的贱,说是这样喂能多产猪崽,慧娘的母猪如是,皮囊包裹着一副骨架,剩下的多半是筋筋绊绊,加上不是放血宰杀,更显得乌乌艾艾,看上去没一点胃口。在这个年代好歹也是肉,两头猪才三百斤不到,逐请德意砍开两三斤一块,把天甲山各户叫来分享,愿意吃的便拿一份,不要的也不强求。

      听说老母猪猪脚驱风湿,德财特意要了副前左后右加尾椎,还特意到家天下枫树下捡枫果,挖细根,配了副药,大半锅水,足足熬了三天三夜,德财嫂才揭开锅,汤呈红色,水面没有油花,猪脚看似缩了点水,皮肉却纹丝未动,德财只能喝汤,当水喝,当茶饮,怕坏或馊,天天烧开一次,小半个月才完成此工程。

        慧娘和常青更胜一筹,剩下几十斤村里人不要的肉,加上些内腑,选了些自我感觉好的肉,买了十斤盐腌了些,其余按照德财的方法熬了一大锅,想大块朵颐地吃几餐好肉,照样熬了三天三夜,因太多,猪肉不仅未烂,反而发硬,第四天准备剔点肉炒菜用不了,随便抓了点坛子菜将就,一将就吃了三天坛子菜,到第七天捞出来一看,皮包裹肉丝丝,刀切不了,吃起来无滋无味,喝汤汤尽是枫果味,逐加糖和醪糟酒,喝了几天,喝得反胃,还搭帮三个读书放星期假的儿子帮了忙,实在干不下去,干脆一把煮在猪吃的潲中,才把这一浩大工程收了尾。

        没臭掉的肉收了尾,腌盐的十几斤肉又要处理,腌肉没骨头没皮,做腊肉又碰上夏天,慧娘把肉切成小砣,烧一锅油炸干,一般盐香扑鼻,总算闻到了肉香,吃起来嘎嘣脆,可咸香每次吃不了几砣,当坛子菜吃,两头母猪吃到了过中秋,才彻底的吃完。

        再说家天下移民点,下了几天雨,土地改造有些地方暂时未形成流水线路,坡上完好无损,山下就不那么幸运了,被雨水冲的一片狼藉,生姜顽强地活着,西瓜已分不清蔸,有些丛在一起,能找到根细的苗,填入土地空隙处,肥力足的瓜苗结出拳头大的西瓜,再过一个多月西瓜成熟。也好在这场大雨,把家天下排雨吃水的弊端暴露出来,使他们得以重新修整。

        县里因这场水灾损失挺大,在架电路时考虑到各乡各村,家天下在计划内整改,水电有了保障,家天下的村民心安定下来。

        西瓜成熟时土地上到处是圆滚滚的青皮球,个儿不是像种子描素的十几斤一个,但靠近十斤,当西瓜第一节蔓枯黄时,西瓜表面一层白雾,瓤又脆又甜,可是运输出售出了大问题,交通严重影响了销售,当时也没有收购商。

        秋艳此时没有演出任务,闲着也是闲着,在镇上了解此事,找销路,最终手扶拖拉机把西瓜拉到旧公路,秤好重量,谈好价格,一大车一大车运到县城,寻个街角摆地摊,二十四小时守着,卖完一车运一车,一斤攒个三五两分,却挣了大半万元,此时的秋艳从来没挣过这么多钱,尝到了甜头,她内心有点膨胀,也不说辞掉花鼓戏团的工作,一个人把家里的杂货铺整理一半,办起了水果店。

        家天下西瓜摘完,生姜要挖,要销售,再次找常平联系秋艳,秋艳知道县市场销售不了这么多生姜,到处打听能够有销售大批量的地方,听一位曾搞过汽车的司机说省城有大的批发市场,秋艳坐火车去找地址,找到后蹲了几天,摸清价格,每天销量,联系老板,谈妥后才高兴回来,每一星期一车,秋艳倒腾起生姜,从生姜中得到许多收藏生姜的知识。

        水果店在贩卖生姜时结束,一个更大的目标奔向秋艳,她在县城外平宜地租了个山洞,蓄存生姜,赚季节差价,大量收购,专门做生姜买卖,把剧团的工作辞掉,一个猛子扎入商海,沉浮凭命。

        初三除了摆他的卦摊,接到女儿的信也不敢回信,他装瞎的事唯有天知地知和慧娘知,女儿姐放不知情,人一旦空闲下来,寂寞孤独空虚不说,快六十的人,夜里睡眠少,总想找点充实的事情来填补这种落寞,但他的充实不能被外人所知,于是想出些人所力及的事,在黑夜或清晨展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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