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过年

(2021-02-08 08:34:49)[编辑][删除]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妈妈又在催着我起床了。

我躲在被窝里,看阳光慢慢地爬上窗台,再将触角慢慢地伸向地面,那动作慢慢吞吞的,“似乎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翁。”妈妈总喜欢说这样的话。

我很奇怪,就算掰着指头,也算不出来,周围的人,有谁活到了八十岁。

我爷爷,是队里的“弼马温”,一年到头,都住在饲养棚里,精心伺候那些骡马。因为肺结核,咯血去世时才刚刚六十岁;村最北头的那个叫援朝的他爹,好像是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回来的,黑瘦但结实,但也只活到了六十六岁,据说是年轻时劳累过度;第三家的老十八精爷爷,因为为人过于“抠索”,而得了老十八精的外号,他也没有活过六十八,好像是死于营养不良;都说我家隔壁的王家奶奶身体特好,每天挪着小脚,颠来颠去的,那脚可是标准的三寸金莲啊。老太太总是一身黑衣,对襟黑上衣,打着绑腿的黑小档裤,小口的黑色小布鞋,干净利落,身体硬朗。头天晚上还坐门外石头上,有说有笑的,可第二天早上就走了。69岁的她,走的安详自在,床下的鞋也摆的工工整整。可能经历的旧社会对她精神与肉体的摧残,被她掩盖于内心,而没有外露出来吧。

我很好奇,都没有见过七八十岁的老人,妈妈怎么就知道这阳光的动作像七八十岁的老翁呢?

“再磨蹭,我们去赶会,不带你了!”妈妈又在窗外催我起床了,她这可是第三次催我了。

但我就是不想起床,过年了,放假了,不用上学了,我就想睡个懒觉。最主要的还是天太冷了,手出被窝不大一会儿,就冷的犹如刀割似的疼,还有钻棉袄的那一瞬间,那棉袄里面的冰冷实在让人不舒服。

我看了一眼搭在胸前棉被上的小棉袄,这是妈妈亲手织的棉布,亲手缝的棉衣,亲手做的对襟盘扣。多少个夜晚,妈妈都会趁着月光或昏暗的煤油灯光,甚至摸着黑儿,摇动纺车纺纱,穿针引线缝衣。究竟她纺到什么时候,缝到什么时候,我还真的不知道,每次我都是枕着纺车的吱扭声,看着煤油灯映在墙上金黄色的光,很快就会沉沉睡去,真佩服自己那个时候能睡,一觉就是天大亮。

一件棉衣的程序不复杂。先是纺好纱,纱就上了织布机。我家南屋里有一架很大的织布机,妈妈织布时,我也会去,但不是帮忙,是缠妈妈给讲故事。具体布怎么织出来,我还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妈妈手脚不停,一会儿穿梭子,一会儿踩踏板,变魔术似的,不久线就变成了布。

布下了织布机,妈妈就开始装棉袄了。妈妈先把布剪裁成两片袄状的两片布,把一片布铺在床上,在上面铺上厚厚的棉花,再把另一片布铺到棉花上,然后就那么对起来一缝,棉袄就成了。

一年到头,妈妈总要为我们兄妹四个,每人缝制成两套棉衣棉裤,一套平时穿,一套过年穿。为了这几套衣服,妈妈究竟忙了多少个日夜,我从来没有留意过,也不可能留意。小时候的我们就知道疯玩。只记得穿上棉衣棉裤时,那樟脑的香味,让我很是喜欢。

“还没起床,我们先走了,你不用去了。”妈妈下了最后的命令,我慌起来,明天都小年了,今天赶的这可是最后一个集了,妈妈除了买肉和买菜之外,也会允许我们兄妹几个买点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虽然钱不是那么趁手。

我知道再不起来,这集可就真的赶不成了,集赶不成,我的新年礼物鞭炮也就没有了,那在小伙伴们面前多丢面子!

我咬牙把手伸出被窝,冷气一下子袭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我想掀开被子,却掀不动,我想坐起来,可无论如何都坐不起来,我一着急,醒了。

此时,我正躺着,原来是做了一个梦。

家有暖气,身上盖着一件薄丝棉被,轻柔暖和。身下褥子也是热腾腾的,一点也没有小时候那种冬天冰冷的感觉。

天还没亮,我拿过手机看一眼,今天是腊月二十七,按照家乡的风俗,二十七炸丸子。

小时候,从二十六开始,家中院子里的那座泥糊的炉子,就开始不停工作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炉子呢?

泥巴里面搅入一些麦秸秆儿,砌成一个高约六七十厘米,直径大约三四十厘米的半圆,半腰中嵌入一截旧的铁篦子,最上面用砖收口成一个完整的圆,锅往圆口上一坐,这样就成了有上下两个口的炉子,铁篦子上放柴烧,铁篦子下面落灰烬。这样的炉子制作简单,经济适用。

平时,把晒的嘎嘣脆的芝麻秆或玉米秆,折断一些从放在铁篦子上,用火柴点一张纸或一些碎麦秸,引燃它们,再引燃一下棉花秆,烧个汤啊烙点饼啊什么的,方便快捷。

可年前这几天,爸爸总要找一下比较粗大又比较密实点的树杈来烧,像枣树槐树这种,它们的火结实顶锅。

油热了,妈妈小心翼翼地放入丸子、豆腐,油马上咕嘟起来了,香气也立马飘起来。爸爸马上会抽出几根木头,让火小一点,否则油温过高,食物炸不透。

丸子和豆腐经过几次翻转,很快变的金黄,出锅。

父母只顾忙碌着,而我们几个孩子,造就蹲在灶台边上,伸长了脖子等着食物出锅。

虽然有我们几个争抢,但不久之后,丸子、豆腐、麻糖(油条)还是堆满了几盆,一律都焦黄,香气在热气中升腾氤氲。

平时节省的爸妈,这个时候则是大方的,他们微笑着,随我们敞开了肚皮吃。

我最喜欢吃的是红薯粉条丸子,趁热吃去,表皮脆焦鲜香,内里筋道Q弹,那味道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直到现在,我还是十分巴望爸妈炸的红薯粉丸子。

除了吃,我们兄弟几个小时候还喜欢的就是随着大人去赶集,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地摊儿,看形形色色的人,听形形色色的话儿,本身就是一件顶有趣的事儿。

再加上爸爸妈妈给些小玩意儿,那就更让人神往。爸妈会给我们买几盒小鞭炮,当然不会多买,每人最多两小盒吧,毕竟,过年花销大,钱是有限的。但这已经足够大年初一那天,我们疯玩一阵儿了。

还会给弟弟买个他喜欢的琉璃鼓板儿。那东西就像一个长脖子的小酒瓶,细长的颈,扁圆的肚子,平底儿,空心,很薄很薄的琉璃,嘴对着细脖子上的小口,轻轻地一吸一吹,那平底儿也跟着一吸一吐的,发出清脆的“噼里啪啦”响声,煞是有趣。只是这东西太薄易碎,得特别小心才是。

哥哥买本连环画,妹妹买根花头巾。

东西不多,但每个人都欢天喜地的。

如今,爸爸妈妈都已经八十岁了,庆幸他们身体还都健康。每年还坚持炸丸子豆腐等,只是现在不用柴火了,改用液化气了。

想想小时候,钱不多,但父母却能精打细算,让我们兄妹四个个个都快乐满足,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我轻轻起床,轻轻推开孩子的卧室,他正酣睡着,暖气很足,脚蹬到了被子外,床头柜上摆放着AI派和手机,书桌上摊着他的课本,课本前面蹲着一个加湿器,正吐着阵阵白雾。

轻轻关上他的房门,重新退回自己的房中,心想,那个时候,物资匮乏,可每个孩子都自由快乐,一个小鞭炮都能炸出满天欢笑的星辰,一根红头绳都可以扎来姹紫嫣红的花朵。如今我的孩子好像什么都有了,但他似乎并不快乐,他几乎没有疯玩的时间,上学时,从早六点学到晚十点,放假时,补习班和作业占据了他大多数的时光,偶尔玩个游戏,也得提防着我们父母的唠叨。当然这也无可满怨,毕竟大家都是如此的拼命,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不为此身相驱遣,此生谁愿常奔波”,随大流吧,我苦笑着摇头。

我重新躺下来,又忙忙火火一年了,该回家看看爸爸妈妈了,等天亮了,就回家去吧,现在趁天还未亮,抓紧时间再休息一会儿,也许我还能一续前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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