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父亲的梦

脚下的潍莱高速公路,汽车如风驰电掣般川流不息。马达轰鸣,宣示着一个伟大时代的铿锵前行。

自从有了这条高速公路,从平度城到辛安村,仅仅需要15分钟。而我们享有这样的便利,已经20年了。

这条高速路的建设开通,让极其关注交通事业的父亲欣喜不已。甚至通车前,他还曾经兴奋地踩着自行车在公路上骑行了近百公里。在他眼里,这不是简单的一条路,而是家乡辛安村未来的希望。

我的家乡辛安村是个大村子,周围高埠环绕,人口稠密。自从有了高速公路,人流物流迅速发达起来。高速公路在村西有个出入口,为我们村提供了便捷。原有的村办工厂飞速发展,村庄经济繁荣了,又进一步拉动了村容村貌的提升。村里村外工厂林立,大大小小的上百家厂子,吸纳了村里的多数年轻人。辛安村年轻人多,有活力,是这些工厂的一大贡献。

记得当初刚通车时,陪父亲回老家,他特意带我登上东埠去看高速公路。他说:你看看,解放后,交通发展真是日新月异了。解放前,辛安村到平度城的道路狭窄而且不平坦,一条土路,拐了许多的弯。我小时候,你爷爷带我上趟城,来回一趟得一天时间,还要起早贪黑,累个半死。哎哟,现在多好啊,一天能跑好几个来回!说到这里,他眼睛湿润了。显然,小时候那趟平度之行的艰苦旅程,在他幼小的心底里留下了痛苦而深刻的烙印。

或许,我还不能理解父亲那份情感,但是,听他谈道路交通,我能深切感受到他对此问题的关注。他一生操劳,与公路打了一辈子交道。辛安村到平度城这30公里,在他与家庭分居两地的20年里,成为他人生奔波的苦难生命历程。那时,他走的是国防路(现在的308国道,位于高速公路南侧)。从位于平度城的工作单位出发,骑自行车到辛安村的家,他要骑行3个多小时。尽管如此,他还是很知足,他常对母亲说:比解放前好多了,沥青路面,很平坦!然而又叹气道:只是咱这东埠,太高了,蹬到半截,就蹬不动了,要是能把这个大坡修平就好了。但是那时我还小,听不懂他这些话的意义。只是对这个来去匆匆的父亲,感到很茫然。我不懂他为什么总是要在村南的那条国防路上来来回回,让母亲一到周末就倍加牵挂。于是对国防路,充满了好奇和向往。稍稍大一点,能跟着大孩子们出去野了,就无数次的跑到国防路边上看汽车,在沥青路面上疯跑,感受脚下那种比土路和沙子路更奇异的感觉。莫名的喜欢,冥冥中以为这条路属于父亲,仿佛它就是父亲的影子,格外亲切。

对于父亲来说,交通几乎是他的全部关注。他少年外出求学,靠着两条腿,踏着坑坑洼洼的泥土路往返几十里。他说:那时越是穷的买不起鞋,那些道路越是费鞋。他急切地要看到家乡交通的每一点进步:今天这条路硬化了,明天那条街变宽了,又是村路能跑车了,又是路边建了工厂了,都值得他与人津津乐道。“要想富先修路”,这个道理他深信不疑。在他的眼里,家乡交通条件的改善,是拉动家乡经济飞速发展的根本动力。“道路是基础,交通发达了,什么也会改变”,他经常这样说。或许他是对的,交通改变着很多西,甚至是地名。最先改变的是“辛安东埠”,因为308国道的开通,东埠上那段爬坡路被称为“明村埠坡段”,久而久之,“辛安东埠”也改称“明村埠”了。高速公路与308国道之间的“土岭埠”,因为交通的带动作用,被建筑物覆盖,地貌大变了,名字早已无人提及。道路,改变着人们的生活,也改变着乡村的文化风貌。

父亲对交通事业发展的关注,还来自于他曾经的另一段经历。那是他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被县里借调到地图测绘办公室,从事地理测绘制图工作。那时测绘,技术手段很落后。用水准仪测高程,那算是唯一的技术活儿。测距离,手段是骑一辆自行车,在自行车轮胎上系一条红布,数着圈数计算。对于一个刚刚学会骑自行车的人,乡村道路凹凸不平,非常难以驾驭。一面得操纵自行车,一面要盯着红布数圈数计算,一不小心,就要出错。有一次为了躲一个路中间的水坑,手忙脚乱中竟然摔倒了沟里。爬起身来,圈数也忘了,只能从头再来。对于这样的道路状况,他说起来直摇头,“没办法,那时候国家穷,能吃上饭就很好了,哪有钱修路啊?”从此,视乡村道路为落后和艰难的代名词。

他的这个态度,在我们俩的关系上造成了影响。我参加工作那年,执意选择去乡镇工作。他郑重其事地警告我:乡村的路很难走,到时候别累得回来哭!我那时年少,听了不以为然。他很着急,见警告无效,竟搬来外祖父跟我谈。这反而把我的犟劲激起来了,我说:谁也不用劝了,我自己选择的道路,再坎坷我也会走下去!劝阻没奏效,他也无奈。从此,我与父亲少了许多交流,父亲却多了一份对东北山区交通状况的关心。他刚退休那年,我们在市里统一指挥下,几个镇集中劳力,采取分段作业的办法,联合硬化平度城通往东北山区的主干公路。我们靠在工地上,整整两个月没回家。路修完回家后,母亲说:你父亲听说你们在修路,骑着自行车去看了好几趟,回来就报喜,高兴地不得了呢!听完这话,我一阵儿心酸。

进入新世纪,国家出台惠农政策,“村村通”公路工程加速推进,短短几年时间,乡村道路硬化组网。随后,我开车带他到家乡镇村转了一圈。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连夸:真好真好,真是路越走越宽广了,共产党伟大,这是前无古人的大功劳!

交通地图是家里唯一的墙面装饰。从平度到世界,各级地图分列两厢。地图册、交通规划攒了满满一抽屉。交通线的每一点变化,他都会在地图上标绘出来。那几年,获悉市里正在申报海青铁路,他高兴地说:这下好了,平度有条正经八礼的铁路了。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评价,是因为德龙烟铁路。当初他专门去看过,回来在他的地图上做了描绘。但是,德龙烟绕城而过,让他感觉遗憾,叹息不已。海青铁路的路线公示在报纸上,他收藏了报纸,还把路线在他的地图上描绘出来,看了又看。他的地图已经很旧了,画满了他标注的新路线,纵横交错,还有画错了改过的痕迹,但是他视若珍宝。

海青铁路终于动工了,他骑着自行车,去看了车站,又看了一段铁路线。回来很累,但很快乐,愉悦之情,溢于言表。然后盼望着,心情像孩子盼着过年。通车那天,他兴高采烈,让我把他和母亲送到火车站,他们坐上首班车去了一趟青岛。在平度火车站,他高兴地与车站大楼合影留念,手里的相机不停地拍。那时,他身体已然感觉不适。或许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只是为家乡大交通的日新月异欢呼鼓舞着。

在潍莱高速公路的北侧,一条设计时速高达350公里的高速铁路正在施工。到2020年,从平度城坐上高铁,到首都北京仅需2.5个小时。我把父亲的墓地选在家乡东埠上,面对着脚下的潍莱高速公路,远眺着高铁的诞生,还有未来疾驰的高铁,正是为了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又是清明思故时。

此刻,面对已经落叶归根3年的父亲,我想告诉他:父亲,在新中国建国70周年的时候,308国道大修了,明村埠坡度降低了,高速公路出口向东修了新的大街,连到咱村昌盛街了;咱村的小街小巷全部硬化,脚下的路跟城里一样了;平度不仅有高铁,而且有机场了;中国的高铁通车里程已经多达28000公里,中国交通建设已经是世界第一了······

安息吧,父亲!在您用整个生命走过的道路里,共和国前进的脚步从未停息,未来,我们脚下的路会越走越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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