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的文化广场可以说是B市人民最钟爱的“风水宝地”,每当华灯初上,这里就会变成一片人的海洋,万头攒动,摩肩接踵。
这里不仅有夜市和各种小吃,还有台球厅、游戏厅、舞厅、旱冰场,中老年人喜爱的广场舞(当时被人们称为“中老年迪斯科”。),年轻人喜爱的露天“卡拉OK”,各种声音交汇一起,震耳欲聋。
在B市,没有哪一种小吃比烧烤更受青睐,文化广场上的烧烤摊更是一个挨一个,排出去老远,而且要分里外数层,坐满了形形色色的饮食男女。年轻男人们大多赤膊,露出各种各样的纹身,吆五喝六中夹杂着各种脏话和“社会嗑儿(一些江湖切口和黑话。)”,几杯扎啤下肚,个个都成了一统江湖的黑老大,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没办法,这就是东北的“社会文化”,甭管人家是不是吹牛逼,你还最好别去招惹,否则很可能一个最不起眼的小瘪三都可以拿刀子捅倒成名多年的社会大哥。这种例子不是没有,九九年的时候,宋瘸子就栽在了一个小青年手里,当时宋瘸子拍案而起大声叫道“操你妈我是宋大洪”,小青年冷笑了一声说“操你妈我他妈干的就是你宋大洪”,一啤酒瓶把宋瘸子砸倒在了桌子底下。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天发生在文化广场上的B市黑道的那次大事件,那是我人生的一个分水岭,我就是从那天开始决心永远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人、远离那些所谓的黑道中人,我是真的怕了,怕看见自己的兄弟流血,更怕朋友间的背叛和出卖,怕人心的奸诈,怕我生存的世界里只剩下血腥和戾气,再也没有哪怕一点点的真情实意与安宁祥和。
当时我和高原、三郎、亮子、二蛋、四姐、玲玲以及程可儿一起坐在广场上吃烧烤,三郎缠着程可儿要她唱歌:
“可儿姐,你就唱一个呗!我就喜欢听你唱那个《千千阙歌》!”三郎想趁机把手搭在程可儿背上,被程可儿一巴掌打落。
“不唱!”
“唱一个嘛!你只要唱一首,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大家都看得出三郎喜欢上了程可儿,可是程可儿却心心念念全在高原身上,根本不吃三郎那一套。高原笑嘻嘻地搂着玲玲看三郎在那儿急得像个猴子一样抓耳挠腮。
“你真的什么都答应?”程可儿斜眼盯着三郎问。
“真的!我对天发誓!”
“你不用发誓。过来,我考验一下你的诚意!”
“咋考验?”三郎急忙凑上前去问。
“把手伸出来!”
“干啥?”三郎伸出手,狐疑地问。
“手心朝下!”程可儿用手中的老板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向三郎脸上吹出一道烟柱,笑着说:“你只要能坚持五分钟,我就可以考虑接受你。”
“五分钟?可儿姐,为了你,我坚持五年都没问题!”三郎信誓旦旦。
“别把牛逼吹成气球那么大!小心吹爆!”程可儿“当”地一声甩开老板打火机的盖子,旋动转轮点燃打火机,放在了三郎的掌心下面,说:“开始了?”
“开始吧!”三郎面不改色。
程可儿一点点调高打火机的火苗,大家眼看着那火苗已经烧到了三郎的掌心,很快便飘出一阵皮肉烤焦的味道。
“可儿,别玩了!”高原出声制止。
“我高兴!咋了?帅哥,你要是挺不住了就叫一声认输,我们就中止游戏,咋样?”程可儿笑嘻嘻地说。
“我没问题!”三郎笑着说,豆大的汗珠子从两腮滚落。
“高大哥,你看!”亮子忽然拉了一下高原的衣袖,下巴扬起向另一个方向指点了一下。
我们扭回头,看见从马路对面的一辆“捷达”和另一辆面包车上下来了八九个人,手里都提着用衣服和报纸包着的“不明物体”,向着我们坐的烧烤摊边上的一个摊位走去,为首的正是那时横行B市的黑道一哥——“草上飞”张猛。
“来者不善啊!”三郎抽回快被烤焦的右手,顺手扯下程可儿脖子上的丝巾,在手掌上紧紧缠绕了几圈。
“喝酒!”高原面不改色,举起手中的酒杯大声说。
张猛一行人坐在了离我们不远的一个摊位上,大声嚷着点了很多烧烤外加两大箱啤酒。他在点吃的的同时,始终目光阴沉的盯着我们这边桌上的人。
“高大哥,出来喝酒怎么不叫上我啊?太不够意思了!”我忽然听见方广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扭回头一看,不由得被看到的情景惊呆了。
在我身后,方广寒带着两三个小弟,怀中搂着个打扮性感的女孩,赫然竟是一个月前刚刚与我不欢而散的“方块六”!
我有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然后默默转回头,抓起桌上的一满瓶啤酒,仰起脖子一口气干了下去。
“操你妈!”张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身后的七八个大汉也一起站了起来,扯去衣服和报纸,露出四把长筒猎抢和数把砍刀,“哗啦”一声将我们这一桌子人围在了中间。
“高原!我听人家说你也算是一号人物!你咋也拿这种'下三滥'的手法跟我玩?嗯?”张猛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把“五四”式手枪顶在了高原的头上。
高原头也没抬,将手中的一串“毛蛋(东北的一种烧烤,用出壳前的鸡雏烤制。)”撸进口中大嚼,然后又将面前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看了一眼方广寒,淡淡地说:“广寒,跟张大哥说说是咋回事!”
“没事啊!”方广寒乐了,“这小妞儿是我上个月刚'泡'上的,床上功夫一级棒,尤其那叫床的声音,我去,比他妈三级片里的那个陈宝莲还销魂!大哥,我让她叫两声给你听听!过来,给我大哥叫两声!”方广寒搂过“方块六”的身子,在她嘴上亲了一口。
“我操你妈!”张猛一撸枪栓,将枪口指向方广寒。
“小心你女儿!”方广寒躲到了“方块六”身后,伸手一把扯开“方块六”身上的外套,指着“方块六”身前绑着的一排管子说道:“知道这是啥东西不?雷管!炸鱼的!用来炸人不知道效果会怎么样?肯定也很好玩!张大叔,你要不要来试试?”方广寒一只手摆弄着手上的打火机,另一只手将雷管的引线送到打火机前,冷笑着盯着张猛,作势欲点。
“我操你妈!”张猛骂了一句,但是声音已开始发抖。
“张大叔,你也算是我方广寒的半个老丈人了,我奉劝你一句,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火气别那么大!告诉你那帮兄弟把家伙放下,有事大家坐下来慢慢谈!他们拿枪对着我我很害怕,万一手一抖,咱们爷三个就得'一锅端',到天上去共享天伦之乐了!”
“高原!你还真他妈够狠的!用这种阴招对付我!”张猛颓然地垂下了握枪的手。
“张大哥,彼此彼此!你当初把我大哥废掉,手段也不见得有多高明!今天各位兄弟都在场,我要替我大哥讨个公道,我和你,我们一对一的'碰'一下,是死是活是残大家都各安天命,你意下如何?”高原冷冷地说道。
“把我女儿放了!”张猛拿起桌上的一瓶啤酒,一口气喝干,坐在折叠凳上,盯着高原说。
“先叫你那些兄弟把家伙放下!”方广寒笑嘻嘻地说。
“你们先把东西收起来!”张猛从啤酒箱中拎起几瓶啤酒一个一个递给他身后跟他一起来的几个凶神恶煞似的马仔,说道:“听我说,各位兄弟,我张猛这辈子,啥福都享过啥罪都遭过,我今天就算死,也值了!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前些年我一直在坐牢,都没好好照顾过她,我亏欠她的太多!这样,各位兄弟,你们如果还当我是大哥,我就再拜托你们一件事,我张猛是死是活都不要紧,但如果有人伤害到我的女儿,我要你们一刀一枪地替我灭了他!你们能答应我么?如果能,就跟我张猛干了这瓶酒,也算我没白结交各位兄弟一场!”
“大哥放心!”一个男人率先干掉了手中的啤酒。
“大哥放心!”其余几个人也纷纷响应,干掉了瓶中的啤酒。
“好!”张猛一口气干掉了瓶中的啤酒,将啤酒瓶“砰”地一声摔碎在地上,其余人等也纷纷将啤酒瓶摔碎。
“高原,走吧!后面那公园里有空地儿,咱哥儿俩到那边去!”
“好!”高原也站了起来。
“爸!”“方块六”忽然大叫了一声。
“这丫头!多少年没叫过我一声'爸'了!”张猛眼中现出难得一见的柔情,拍了拍“方块六”的脸蛋,笑着说:“放心!”
“高原,我跟你一起去!”玲玲站起来拉住高原的手说。
“乖!在这儿等我!”高原拍了拍玲玲的手背,顺势轻轻推开了玲玲的手,对三郎说道:“替我看着她。”
三郎说:“哥,我跟你去吧!”
高原笑了,拍了拍三郎的肩膀,又说了一遍:“替我看着她。”然后转向张猛,笑着说:“走吧!”
当时在文化广场,跟着去看这场“世纪大战”的人很多,多到后来警察到了都没法在短时间内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去看这场大战,三郎没去,玲玲和程可儿没去,方广寒没去,“方块六”也没去。
“广寒,今天的事是你策划的吧?”我默默地一个人又吃了十几串羊肉串干掉了两瓶啤酒后问道。
“嗯。”方广寒也默默地陪我吃、喝,然后点了点头回答道。
“你们都知道,是吧?”我用手中的羊肉串竹签依次指着三郎、二蛋、亮子、四姐、玲玲,问道。
“是。”四姐点头说道,除了她,每个人都低下了头。
“六儿,他们咋抓到你的?”我盯着“方块六”的眼睛问。
“没人抓我,我自愿的。”
“你自愿看你爸爸被人挟制?”
“是啊,他早晚会有这一天。而且广寒说了,绝不会要他的命,而且他的下半辈子广寒说全包了!”
“你喜欢方广寒?”
“无所谓喜不喜欢,我们是同类。”“方块六”勉强笑了一下,又看着我的眼睛说:“而你不是。”
“我是什么类?食草类的绵羊?你们呢?食肉类的猛兽?呵呵!方广寒,我和你十几年的兄弟,你为啥到现在才让我明白我跟你不是一类?”
“兄弟!”三郎伸手来拉我。
“你他妈给我滚一边去!”我指着三郎的鼻子骂道。三郎叹了口气,转过头去默默地喝酒。
“方广寒,你他妈牛逼!你是社会大哥,你的哲学就是谁拳头硬谁心黑谁他妈就是老大对么?所以你从来没把我当成真正的兄弟,否则你不会连我喜欢的女人你都不放过!我跟你是不一样,我他妈没你那么嗜血成性!没你那么无情无义!操你妈的!”我大声叫。
“你爱咋说咋说!”方广寒转过头去,冷冷地说道。
“方广寒,我操你妈!”我大声骂。方广寒无动于衷。
“我操你妈!方广寒!”我凑到他耳边大声骂。方广寒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喝着啤酒。
“楚云飞,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喜欢我。今儿是喝大了吧?”“方块六”走过来笑着对我说。
“滚!我他妈凭啥喜欢一个'鸡'?我他妈凭啥喜欢你这个公共厕所?”我大叫。
“啪”的一声,我捂住被打的半边脸,呆呆地看着“方块六”,“方块六”也瞪着我看,半晌,才扭回头抓起桌上的啤酒咕嘟咕嘟大口地喝了起来,喝完将啤酒瓶用力摔在桌上,大声叫:“我他妈就是鸡!我他妈就是公共厕所!怎么了?有钱难买我愿意!”
“回来了!”亮子忽然大叫了一声。
“爸!”“方块六”撕心裂肺地大叫了一声冲上前去。
远远地,浑身是血的高原背着一个人走了过来,到了近前才将那个人放倒在地,轻描淡写地说:“赶紧送医院吧!还救得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