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的奔溃》摘录15

第五章 东南壁垒的崩塌

四 镇海的天险

一直到1841年10月8日,即定海失守后的第8天,道光帝收到的浙江军报,仍是好消息(镇海崎头的盛岙、双岙和象山的石浦击退来敌、定海清军初战获胜、裕谦率文武官员大誓死战等情事);他虽然因厦门战败而对颜伯焘大为失望,但坚信裕谦一定会给他带来“宣威海徼”的喜讯。

道光帝“愤恨之至”者为何?为英军乎?为裕谦乎?抑或为失陷的镇海乎?

镇海位于杭州湾之南,大峡江(今称甬江)的出海口,它是宁波的门户,历来为海防重地。伊里布任钦差大臣,驻节此地。裕谦接任钦差大臣,亦驻节此地。由此可见它在当时人们心中的地位。

这位尚未见过英军舰队的钦差大臣认为,英军的巨舰大艘,“不畏风涛而畏礁险”,镇海一带的淤泥浅滩,正是抵御英军的天然屏障;若以小船驶入,“无篷帆、无炮位、无锅灶”,又何足惧;若舍舟登陆,“不难全数歼捦”。

就镇海布防态势来看,有如虎门,主要还是防英军舰船由大峡江直闯内犯,尚未接受虎门之战的教训。就清军的工事而言,其简陋难以抵御英军的凶猛炮火。而最致命的缺陷,仍是难以防御敌登陆部队。

而在裕谦的内心中,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设防的本身,而在于军队的士气。

裕谦准备以“固结”的“兵心”,来对敌英军凶猛的炮火。

且英军的火炮威力直至此时方为裕谦所领悟,在招宝山之北的英舰,竟能使炮弹飞越山岭,落于东岳宫、拦江埠一带。战斗的实情与裕谦的战前估计完全相反,出现了彼能击我、我不能及彼的态势。清军根本无法作出有力有效的抵抗。

从裕谦家丁余升后来的叙述中,裕谦此时似乎已陷于迷惘,懵懵懂懂地从东城墙上退了下来,可行至县学时(距东城墙不足150米),突然清醒,意识到自己已是无路可退!

从儒家的学说来看,裕谦向泮池中的一跃,是其忠贞不二的殉节的表现,无疑应当彰扬。

但是,若从军事学术的角度出发,主帅在败局中放弃统率权而去自杀,必使其部队置于无指挥混乱状态之中;而其家丁亲兵“抢护出城”的举动(尽管处于昏迷中的裕谦本人可不负责任),在实际效果上,与临阵脱逃并无二致。

人类的自杀行为,依据心理分析,是一种绝望的表现。

按照余升、丰伸泰的说法,镇海之陷当归咎于余步云,非为英军之不可敌,而是守将之不敢敌。裕谦的自杀,应当由余步云来负责。问题由此而变得复杂起来。

余步云,四川广安人。1798年以乡勇随军镇压川、楚白莲教,积功迁把总、千总。此后,转战川、滇、陕等地,平定叛乱,由都司、游击、参将、副将升至四川重庆镇总兵,并获“锐勇巴鲁图”名号。经历正如其名,“平步青云”。他一生最得意之时,为道光初年平定张格尔之役,

裕谦接替伊里布主持浙江军务后,与余步云一直有隙。余氏自恃军功,倚老卖老,似乎看不太起这位比他年轻十多岁、靠笔头功夫连跳三级的后起之秀;而裕氏更是意高气盛,认为“武员大抵不学无术,全在驾驭者之严毅方正”,“若稍事优容,必将志满意得”,“事事与人为难”,不把这位战功赫赫的老将放在眼里。钦差大臣毕竟位尊,余步云即便浑身都是本事,也只能听命。

裕谦认为,“广东之失事,由于各怀两端,可为前车之鉴”,如果留下这两名俘虏,存留余步云等人的和谈幻想,“适足摇晃军心”,于是,便用剥皮抽筋的方法处死俘虏,“杜其首鼠两端之念”。

清代的对簿公堂,往往是越审越乱,原因在于公堂之后的种种交易。

在余步云回撤之前,裕谦已经由东城墙上退下自杀;余升、丰伸泰护其出奔宁波,也在余步云回城之前。县城失陷的职责,不应由余步云一人负责。

余步云在奏折中一字不提裕谦因自杀而陷于昏迷状况(此事可见于当时宁波知府邓廷彩之禀[插图]),中伤及诿过之意十分明显,但余升、丰伸泰等人护送奄奄一息的裕谦,跑得比余步云还快,又被后来的调查证明为事实。

如果说裕谦将“剿夷”看得太简单了,吃尽苦头,不得不自杀的话;那么,余步云也把“羁縻”看得太简单,同样也吃到苦头,差点丢了性命。

参加审议的大员们再次上奏,“请旨即行正法,以肃法纪而昭炯戒”。道光帝当日明发圣旨,宣谕中外,将余步云“即行处斩”!这是鸦片战争中唯一被执行死刑的高级官员。裕谦在战前率余步云大誓中的“明正典刑”一语,果然应验。

余步云与镇海之战,是鸦片战争中的一桩公案,历来为史家津津乐道。

按照这一思路,杨芳、奕山未坚持抵抗,自取败道;颜伯焘是个口头主战派,临阵脱逃,不足效法;陈连升、关天培死战却失利,咎因“奸臣”琦善;定海三总兵之败,本属寡不敌众,且血战六天六夜;而在镇海,头号主战大员裕谦兵败绝望自杀,这就出现了一个漏洞。余步云恰恰能补上这一漏洞。

于是,余步云如同琦善一样,成为大清朝的另一名“奸臣”。本来由个人意气、政策分歧而引起的裕谦、余步云之间的矛盾,变成了“忠”“奸”矛盾。而且,若不是“奸臣”的破坏,“忠臣”的抵抗(镇海之战)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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