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一场,希望没让你失望》

  爸妈送我来念书的时候,是第一次来天津。   

  坐在出租车里,扭头就能看到窗外的海河和空荡荡的人行道,尖顶的矮洋房丛丛簇簇地嵌在树里。放眼望去,一如我姐说的“路很宽,人很少。”     

  行李不多,全塞在后备箱。我妈坐在我旁边,也许是怀里只塞了个提包让她觉得太空荡,所以她总是不停地动着双手,一会向上放,一会冲下搭在腿面,一会又去抓车窗上的把手。我插着耳机,垂着头,都看在眼里。       

    一路上气氛其实也不沉闷,司机是本地人,很健谈,操着一口方言迅速地抛接问题。但由于我爸总是不能很清晰地理解他的语意,同样的问题要重复多遍才说得明白。所以行至后半程,交谈几乎是混乱的,答非所问,却又坚持不懈地继续问。外地人抱有充足的好奇,本地人也有那么些尽地主之谊的意思,谁也没给谁尴尬。他们的嘴巴映在后视镜里头不断地开开合合,我便默默总结起来:虽然都是北方,但西北离华北终究还是太远了。     

    到了学校,一切照计划进行。报名、领被褥、收拾行李。其实一点也不像分别,充其量是平时旅游的样子,他们甚至兴趣盎然地打量那些方方正正地建筑和很有些宏大地图书馆,并排队在伟人像脚下合影留念。     

就这样,直到他们离开,我心里也没太多痛痒,只是像进入了一场较为长期的旅行,宿舍是旅馆,学校和课堂像是景点。即使对以后的去向没有丁点定向,精神深处却还是笃信“总会回去的。”   

  于是在第二天下午,太阳很晒的时候,我对我妈说“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她为此而生气,很生气。虽然她平时也并不温柔,但也很少那样生气。脸色黑了下来,和深蓝色的t恤连成一片,上扬的眼角和鼻头都向下撇着,导致脸上的沟壑更清晰。她狠狠质问一番之后便在我的沉默中也沉默下来,懈怠的跟在我和我爸身后,走得很慢很慢,离开的时候眼圈很红很红。我爸也一样,但决绝许多,没有回头,没有拥抱,也没有笑。只是到了宿舍楼下,对我说了一句“上去吧,我和你妈再转转。”宿舍楼的窗户不朝他们的方向开,我也没机会再多看两眼。     

    如果只是把遇见当作相遇,就太轻薄了,这样互相的活动应该是不断积累和发酵的才对。所以如果相遇有量词,最恰当的就是“场”,且只有“一场”。从遇见到相识,再到相知和理解,最后到死亡,到关系彻底完结,才算得上是一场完完整整的相遇。     

    我和父母的相遇自然还未完结,虽然不会再有从前那种和原生家庭的紧密关系,但我到底还活在这世上。我爱他们,我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依旧爱我,依旧是我的父母。我们还有时间去遇见彼此倾听彼此。但纵然是这样,那次生气还是让我后怕。与其说是后怕,不如说是警醒,太过于尖锐的警醒。因为总是有些人,我不再会遇见,属于我们的那场相遇,已经画上句号,并且是因为我的虚荣、我的恶意、我的粗鄙,我性格中显性和隐形的不好的质地而早夭的。 

    印象最深的是在2015年的夏季,临近中考的时候。L和我同窗近三年,但却是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才熟起来。总有些人的所有方面都惊人一致,她就是其中之一。相貌平平,成绩平平,甚至连社交方面也毫无长处,就算她有一天旷了课,也只是一个会在老师的百般询问中才出现在同学口中的名字。     

    她很安静,我很吵,所以老师本着隔离互补的原则让我们成为了同桌。我抱着书本走过去放在她旁边的时候,她在检查班级语文作业的整齐情况,并没有和我发生那种女孩间的相视一笑。对于我来说,沉默是最难熬的,每每上课都如坐针毡,不停地回想下课和朋友们交谈过的话题,把喜悦无限拉长直到下一个课间。起初她并不在意下课时我们三五成群围在一起的玩闹,但后来也许是因为距离的原因,加入了我们的圈子,虽然话还是少,但却总是在笑着。我和她的关系也尤为亲密了一段时间,一起上厕所,吃饭,午间空闲的时候在操场上迎着太阳一圈一圈地走。     

    我想这大概是班主任送给我的毕业惊喜,便安然地享受着她给予我的一切信任与关怀。直到老师将几乎大半个班的同学罚成一排,挨个质问,而她却无恙地坐在自己座位上的时候。我看见好事的的男生凑在一起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笃定地盯着讲台下埋头读书的她,只言片语被夏天闷热的风吹进耳朵——“告密者”一词便在我脑袋里隆隆作响。     

    班级里一贯有作业抄袭的现象,但这一次由于群体太过普遍,被班主任老师看出了破绽,且处于紧要关头,不得不严惩。完整地抄写十五遍英语报纸,外加一份两千字的检讨,足以让大多数人都度过一个不眠夜。当然也有少数同学,安然地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     

    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但当多数人都站在讲台上地时候,事情往往不是这样。每个人都坚信自己做的毫无破绽,他们平日里倦怠的眼睛一下子都变作探照灯,严厉地扫视着下方的“少数群体”,他们坚信错的不是他们,而是哪一个老师的走狗,所谓的告密者。一定是他的不忠和背叛才使得自己无迹可寻的行动被老师知晓,一定是因为那个人,所以自己才要蒙受如此大的羞耻与责难。   

  L是认真负责的课代表,性格封闭不活跃,和老师总是关系融洽,最关键的是她坐在下方,享受了一夜好梦,所以她是      L是认真负责的课代表,性格封闭不活跃,和老师总是关系融洽,最关键的是她坐在下方,享受了一夜好梦,所以她是最完美的靶子。   

    同学们开始不动声色的孤立她,表面上一切照旧,背地里却满是“小心L”的言论。当我坐在座位上,这些语句钻进我的耳朵里,我便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是否要遵从大多数的意志疏远“L”,即使她什么也没做,即使就算她做了,这件事情的本身也没有错处。   

    L是敏感又细腻的,她不可能察觉不到大家态度的变化,于是她在某个课间不再沉默,她埋在我怀里嚎啕大哭,泪水让我浅紫色的校服深得发蓝,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大家都呆立在自己原本的位置向我怀里张望,L就像是舞台中央最著名的演员一样,接受着万千目光的敬仰,我则是丑陋的木制道具,僵硬地矗在那里,陪她完成一次谢幕演出。     

      最后,她不住地打着嗝抽噎,抬头望向我,问我:“你相信我吗?”我没有说话,一句也没有,甚至敷衍地安慰也没有,只是老老实实地履行了一根木头的责任,僵硬地直立,仿佛表演还在继续。   

      我不清楚她眼中是否闪烁着对我地期冀,不清楚那种火光是否一瞬间熄灭,我只是履行着我的任务,将一根木头伪装到极致。     

      事情就这样结束,时光匆匆过去,我们在校期间的关系还是一如从前。结伴吃饭、上厕所、散步,下午起床后互相等待着一起去教室。但那就像是地震之后的余波,即使还会苟延残喘,却的的确确是结束了。   

        毕业后我们没有再见,也没有联系,她慢慢淡化,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以至于我现在说出她的名字都要细想。     

      我和L的这场相遇就这样结束,以我的怯弱、虚荣和自私助推,以她的失望和伤心作为结尾。   

      我从不设想如果我坚定的相信她,我们的感情会有怎样的结局。我只是常常不现实地希望这个世界的所有情感都是绝对公平的,勇敢的人们彼此相爱,怯弱的人们互相猜忌。这样就没有一份主动的感情饱经痛苦后被驳回,没有一个自私怯弱的人可以逃脱相同痛苦的惩罚。这样一来,即使我因此让她失望,等待我的也是失望的捶打。这样一来,我就要在每段关系开始的时候就小心翼翼起来,关怀他们的每一丝情绪与语言,用行动重视他们,给予他们应得的爱与信任,呵护我们的相遇,延长我们的相遇。        这样一来,当某一场相遇结束的时候,至少我不会让他们失望。


2019.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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