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毕业那年暑假,去姑妈家走亲戚,有快乐惊喜,也有憋屈后悔。多年过去了,每次被撩起,还是会心酸流泪,甚至后怕。
那是80年代中期,好朋友要搬家到省城,装家具的卡车可以坐人,她力邀我去,因为我姑妈(父亲的堂姐)也在省城。
姑妈很热情,每次回来都邀请我们去玩,说小孩子一定要出去看看才见多识广。但是车费很贵,途中还要转3次车,父母一直没答应。
有了搭便车的机会,我当然不想放过,父母也没意见。
于是我跟着朋友一路颠簸天黑才到。姑妈来接我,走在宽敞的大街上,看着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和闪烁的霓虹灯,我眼花缭乱,像是游走在梦境一般,眼睛不知该停在何处更好。
姑妈姑父做饮料起家,四层的楼房很气派。第二天起床后我才见到表姐表哥表妹,表哥表妹对人还算客气,表姐有些高冷,对来自农村土得掉渣的我连正眼都没看。
我跟她打招呼,听到那个“嗯”字好像是从鼻孔里压出来似的,阴沉沉的,令我有些发怵。
她比我大两岁,高中毕业,漂亮时尚。她不愿在家族企业里做事,去郊区工厂当工人,平时住在厂里,那两天刚好轮休回家。
姑妈带我逛了一天百货大楼,第一次看到服装模特道具像真人一样穿着衣服站在橱柜前面,第一次知道有馄饨这种比米粉好吃的东西,第一次拥有连衣裙。
我兴奋得嘴巴一整天都裂到后脑勺,感觉自己简直到了传说中的天堂,从未有过的幸福。
第二天下午,表姐要回厂上班,姑妈让我跟着去玩,表姐当场拒绝,说姑妈多事。姑妈说让我在厂区里走走就行,不用她陪。表姐没吱声,给我递过来一个十分讨厌的眼神,姑妈以为她同意了,便让我跟着去。
我也感觉到表姐不欢迎我,但我从来没见过工厂,只在电影里看到过工人在流水线上忙碌的身影,特别向往,强烈的好奇心让我顾不了什么面子,硬着头皮跟去。
一路上,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她一句话没跟我说,我忐忑地瞄她几眼,想主动跟她搭话,但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因为我知道,以她这两天的态度,要么不答理我,要么说出的话难听,所以不敢说。
就这样跟她到了郊外的工厂。下车后,她走得飞快,好像想摆脱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只能低着头小跑紧随她。
进了宿舍,她热情地跟工友打招呼,还拿好吃的分给她们,故意忽视站在一旁的我。工友们问她我是谁,她斜着眼瞪我一下,从嘴里小声挤出一句:我妈的亲戚。然后又继续跟她们聊天。
一个工友看不过眼,把我拉到床上坐下。进门后一直强装笑脸的我,受冷落大半天,突然被人温暖一下,眼泪就吧嗒吧嗒流下来。没人注意,我赶紧低头悄悄把草帽戴上,遮掩我的伤心和尴尬。
到了晚饭时间,表姐和工友们都拿着碗勺出去了,留下我孤零一人。不久刚才那个拉我坐下的工友回来,见我还端坐在床上,便问我怎么不去吃饭,我说不知道去哪吃。
她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拿出一张饭票和一个搪瓷大口盅递给我,给我指了去饭堂的路。
我出门看了看天,太阳还差一米多高才落山,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转身把饭票和口盅还给热心人,说我临时有事,先不吃饭了。
我拿着衣服和草帽快步向大门走去,我觉得不该呆在这里了,表姐连吃饭都没带上我,接下来的洗澡、睡觉更会让我难堪,与其在这里坐冷板凳,还不如趁天色还早尽快离开。
弄清楚省城方向,我发疯似地往前跑。这个时候路上没车,就是有车我也没钱。
路上偶尔看见几个人,他们用奇怪的眼光看我,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马路对面盯我很久,我满脑都是这人追上来掐我脖子,把我拉进树林像掐死一只小鸡一样灭了我的画面,两腿发软都不听使唤了。
我踉踉跄跄拐了两个弯,确定没人追过来,绷紧的心才慢慢松弛,但脚步半秒也不敢放缓,因为天色已暗,黑灯瞎火的郊外,危险随时可能发生。
我拼命地跑啊跑,当灯火辉煌的省城出现在眼前时,我激动得泪流满面,仿佛几度要被狂风掀翻的小船终于靠岸,有了生的希望,一直笼罩的恐惧也得以慢慢散去。
但是偌大个城市姑妈家在哪里?我逢人便问记忆中的那条路怎么走。由于我初次到城市,辨不清东西南北,即使别人告诉了也会走懵,几次像走迷宫一样在同一条街上打转转,等我精疲力尽摸到姑妈家时已是凌晨三点。
姑妈开门看到我时,吓坏了,连问几句为什么大半夜跑回来。我没敢把细节告诉她,不想辜负她的好心,只说不好玩,想回来。她没再问我,大概也猜到一些原因,次日买了很多好吃的送我上车。
回到家也没敢告诉父母,担心以后再也能单独出门,一直把它埋在心底作为警醒。
一是没有足够的实力,不要随便跟讨厌你的人在一起;二是与委屈甚至屈辱相比,安全更宝贵,回想起来,这事没造成不良后果,纯属偶然。
再遇到类似情况,宁可厚着脸皮赖,也不让情绪牵绊铤而走险,为自己的生命安全,为姑妈的一片好心,更为父母家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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