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一枕黄粱

太阳这几天是疯了,没完没了地把热气往地面上喷。我躲进老槐树最密的枝叶间,一边跟老槐树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一边往山南张望。咦,居然有个少年吭哧吭哧爬上了山。

“哇,有个人爬上山来了。奇怪奇怪,这又没金又没玉,只有豺狼虎豹四处溜达的荒山,这家伙来干嘛?”

老槐树闷声道:“人呐,是最奇怪的东西,我活了八百年,也没弄明白人到底在想什么。”

“你八百年白活了呗。”我拍拍手,准备到地面玩儿去。

“活了八百年至少让我明白一件事,”老槐树语重心长的像个爷爷,“跟谁玩都不要跟人玩。太危险!”

“行啦行啦。真以为我没见过世面呢?就他那弱不禁风小样,还危险?”

“小肥,你别闹。万一你出了啥事,你哥回来得烧了我。”

“放心,我绝不会让我哥烧了你!这么有趣的事,要做也是我来做。”

到了地面,我在老槐树面前转了个圈,在他眼里又看了一下自己的模样,眉目如画,唇红齿白,黄衫红裙,长发只用一根木簪挽着。仙子算什么?本小肥比仙子美多了。

老槐树苦着脸,我“吧唧”在他胡子上亲了一口,趁他红脸,赶紧溜了。

“喂,你上这儿来干嘛呀?”我挡在那少年面前,竟然把他吓了一跳。

“你,你,你是谁?”他本来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一时结巴起来。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扯平了他那件汗津津的青布长衫子,拱手道,“学生是来寻一味药的,没想到唐突了姑娘,失礼失礼。”

“药?这山上豺狼虎豹常见得很,却从没听说过还有药。”我皱皱眉,“你怕是被谁哄骗了,快回去吧,可别来这了,小心哪天就被当点心了。”

“师傅说那药就在此山,错不了的。”少年用衣袖擦擦汗,把我一片好心当驴肝肺,“若是这山上俱是豺狼虎豹,姑娘又怎敢来这里呢?”

“我住这儿啊。”好意提醒,他反倒起了疑心。你去找吧找吧,能找到药才是怪了。这山我打出生就开始转悠,啥都有就是没有药。

“住,住这儿?”怎么又结巴了?这么深情盯着我干嘛?不是想吃了我吧?

“怎,怎么了?”我退后一步,一脸警惕。

“这里,这里,师傅嘱咐又嘱咐,这里是荒山,”少年突然捂住嘴,一脸惊恐。

果然奇奇怪怪的,不好玩。哎,不过,实在没啥好玩的了哎。“你找什么药,我陪你找吧,省得你被当点心吃了。”

“不不不不,不用!”他双手乱摇,表情甚是精彩,就像是我把哥的丹药偷放到老槐树口袋,被我哥翻出来时老槐树的表情。

“这山是我家的,我怕你偷走宝贝,所以必须跟着你。”我双手叉腰,火了。

三天过去,我累得腰酸背疼腿抽筋,这家伙还在认认真真找啊找,奇怪的是他总是在树上找,各种树。一边找还一边碎碎念,怎么就找不到呢?师傅说一定有的啊。

“你师傅是个骗子呗!”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吃着浆果,翻他一个大白眼。

“你可以骂我,不可以骂我师傅!”他倒来劲了,直起身子,义正言辞,“师傅不只救了我,还救了我们一个村的人。”

“这么厉害还派你来找药?切!”

“他耗尽心血才救了我们一村的人,累得已下不了床。”

“你找药是给你师傅的?”

“不是,是给我妹妹的。全村的人都好了,只有我妹妹没好。师傅说她是第一个染病的,病灶在心,少了这味药,他也救不了她。师傅说妹妹最多还能撑五天……”

哎哟,这大男人居然淌眼泪?算了算了,我闲着也是闲着,帮他帮到底:“到底你寻的药是什么样子的?说出来也许我知道,毕竟这山是我家的。”

“是黄身赤首尾带白尖的鸟儿。”他说想必是在心里念了很多遍,这一句说的最流利,“师傅说,只有这种鸟儿能救我妹妹。”

老槐树一副先知先觉的欠揍模样:“要不我去吓唬吓唬那小子,让他滚下山得了?”

“不要!”我怒气冲冲,“你敢插手试试!”

“那就满足那小子。”老槐树不痛不痒地表态,“不过你得给公子留个信,别连累我受罚。”

“哟,还让我给公子留个信,你就怕公子不怕我是吧?”我双手叉腰,原地转着圈,“我自有办法轰他下山,只是这几日听他讲了不少人间的事,挺有意思,比你那些故事有意思多了,我想多听点。对,明天再赶他下山。”

“我觉得那个师傅有问题。”老槐树好像没听见我说啥,突然冒出这一句。

第五天。

那少年几乎一宿未眠,大清早的眼睛布满血丝,也不再说话,只是一株树一株树地仔细找着。

我跟在他身后,无论跟他说什么,他都不理。真是让人烦躁得很。

“喂,你这样怎么可能找得到鸟儿?鸟儿是会飞的,你还没到跟前,她已经飞走了。”

“那,那要如何找?”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咬咬唇:“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师傅要如何用鸟儿给你妹妹治病?是要炖了吃吗?”

“师傅没有说,只是让我一定要带这样一只鸟儿回去,才能救活妹妹。”他面色苍白。

“你对你妹妹真好。”我轻声说,“我哥对我也很好。”

“做哥哥的,对妹妹当然要好。可是,我这个哥,实在太没用了。”他大约是绝望了,突然蹲下身,抱头痛哭起来。

“喂,喂,你不要哭,我帮你抓住那只鸟儿了。”

他抬起头,我停在他的右肩上,用喙轻轻啄了啄他脸上的泪,好咸好苦。

“小肥,小肥,别胡闹!”老槐树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他被我捆住了腿,一时半会儿追不过来。

“快走啊,不然我家里人就追过来了。”

他那表情可精彩极了,又是惊恐,又是惊喜,又是感激,又是难过。

难过?

“要是只有炖了我才能救你妹妹,你会把我炖了吗?”进了他们村,我就问了最重要的问题。

“我,我不知道。”他又开始结巴了,“你,你一会变作人,一会变作鸟。”

“你想说我是妖怪吧?”我突然有点心慌。不,有什么好心慌的?大不了我飞走嘛,人能奈我何?

“妹妹,”他声音温柔,对昏迷卧床的女孩儿轻轻说,“妹妹,不怕,哥找回能救你的药了。”

“你拿个笼子干什么?”我瞪眼,“都主动跟你回来了,还担心我跑吗?”

要是想炖了我当然得跑。不过,没这个必要,我们族没有入药的记录,而且我自信,一出手就可以治好他妹妹的病。

“你,你待在笼子里我才好跟师傅解释,不然,不然我总不能说你自己跟我飞回来的。”

嗯,合理。

不对啊,这个笼子怎么有点奇怪?有点,奇怪。嗯,我先睡会儿,睡会儿。

“这只鸟儿,给你抓来了,你许诺我的?”

“我许诺你的荣华富贵,自然给你。”床上本该昏迷不醒的妹妹娇笑起身,接过笼子,“荣华富贵,不过一枕黄粱,哼,俗人!”

她是谁?不是他妹妹吗?唉,头晕晕的,怎么那么想睡?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自己去抓这鸟儿吗?”那娇媚的声音又响起,却没有听到回答。

“我打不过她。更打不过她哥哥。你就不一样了,你是她错选的夫君。”

“不,不可能。”咦?那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好熟悉,是谁?

“你不信啊?你前世是她的夫君,这鸟儿,活了五百年,也见过不少少年,怎么就看上你了?眼光可真不咋滴!你呀,就差那么一点点,你就可以进她的族群,你却偏偏要把她卖给一个许你黄金屋的公子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你,你说的我全听不懂。我只要你许诺我的今生的荣华富贵。”

“好啊,给你,一枕黄粱,去吧。可惜可惜,小肥还幻想这一世有点进步。”

“小肥,小肥,醒了就别装睡了。”

“哥……妴胡姐姐又欺负我,你还不揍她?”

“好心当作驴肝肺!那些俗人,这句话倒是极有道理!不过,大肥,你妹子的眼神,真要好好治一治,活了五百年,还是好坏不分,我总不能天天看着她。”

“老槐,送客!你还不出来,是等我烧了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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