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冷的冬天

记忆中最冷的冬天，是2007年。那年夏天我高考刚过三本不到二本，为了给当年花重金供自己上外地重点高中的爸妈一点心理安慰，我骗他们说是没发挥好，其实就是我的真实水平，高考谁不尽力啊。商量了一天，决定就让我在家乡的高中复读。

那会儿全国的县级高中都在学衡水，军事化封闭管理，全员住校，不能随意出校门，吃饭只能在学校食堂。早晚跑操，必须整整齐齐一人紧挨着一人跑，迈不开步子，跺着小碎步喊口号。跑操列队前人手一本书，趁着列队间隙背几个单词。结束之后校领导要训话，基本上是念几段心灵鸡汤，时间宝贵只争朝夕、青春无悔奋斗不止什么的。接下来是跑着去食堂，站着吃饭。跑着去食堂我理解，是为了节省时间。站着吃饭我始终接受不了，可整个餐厅确实没有椅子，后来有同学给我说，是校领导认为站着吃饭更顺畅，可减少吃饭时间用来学习。不过我认为完全没必要，那种饭菜质量根本不值得细嚼慢咽，常常是扒拉两口就走了。

当时学校宿舍紧张，我们这批复读生被安排在了图书馆的顶层书库，巨大的房间住了百十来号十七八岁的男生。雄性荷尔蒙、各种男人的味道可以轻松填满整个楼层。没有水房，洗漱只能用厕所里的水龙头。好在图书馆5层都有厕所，好在在那个时间段女厕也基本上不会来人。

从一个开放包容创新尊重的学校转到一个山寨衡水一中，我是抵触的，莫名的优越感让我感觉自己不应该属于这里，第一天就与保安发生了冲突。当时的心情时常是失望和冰凉，与天气无关。

以这样的心情适应了两个月后，迎来了2007年的冬天。那年的具体温度查不到了，只记得是零下十几度。在盖了两条被子还不觉得暖和后，习惯裸睡的我开始穿着秋衣秋裤睡觉，后来是毛衣毛裤，再后来把羽绒服塞到两个被子之间的夹层里。身体暖和了头又感觉冷，蒙在被窝里吧一是呼吸不畅，二是顶不住脚臭味。最后是戴着棉帽子睡觉。

我隔壁床的同学（居然忘了他的名字），每天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后，还会在楼梯处再学两个小时。那几天冻的他实在受不了，给他爸打电话从家里捎来一件绿色军大衣和老式雷锋帽。别管多冷，军大衣一批，雷锋帽一戴，学的踏踏实实。把我羡慕坏了，借了好几次都不给我。

冬天厕所是没有水的，全给冻住了。除了堆积的大便，洗漱也成了问题。像我这种注重个人形象的人，洗脸刷牙总不能少吧。当时计算了一下，提一壶热水，早晚各用一半，刚好。晚上回到宿舍，把热水倒在脸盆里，晾个几分钟，水温了之后洗洗，把毛巾蘸湿了擦擦，搭到床尾绳子上。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发现因为壶底有水，已经跟地板冻在了一起，晃半天搞开，把热水倒在脸盆里，早上太紧张没有时间晾凉，把昨晚蘸湿后冻的硬邦邦的毛巾放到热水里，立刻成温水，洗脸，出门。

图书馆楼下是个校内书店，除了卖辅导材料，还偷摸卖《星周刊》《八卦周刊》和《体育画报》等杂志报纸。我买过几本用来消遣，同学们传阅完常常一个月之后才能回到我的手里，帕里斯·希尔顿、碧昂丝、小甜甜布兰妮等明星的大幅照片被撕的干干净净。后来借给女同学几次，王力宏、陈冠希的照片也不能幸免。

书店的正门就在我们窗户正下面，晚上加完泡面餐的同学因为太冷不愿意再出门扔垃圾，有时候会顺着窗户丢下去。第二天泡面汤会死死的把面渣、蔬菜包、泡面桶跟地面冻在一起，运气好的话还会看到顺着房檐垂下来的泡面冰凌。书店老板上来找过好几次，但每次看到黑压压的一群血气方刚被复读环境压的喘不过气的因为碧昂斯的海报分配不均刚吵完架需要发泄的好男儿，假模假式嚷嚷几句注意卫生也就下去了。

那年冬天校园里的人工湖结了冰，冻的结结实实，人们可以放心的从上面走过去。鸭子和大白鹅也不见了踪影，据说学校专门安排了饲养员照顾它们。那会儿的天空还没有雾霾，但依然是灰蒙蒙的。一群复读的学生把握着自己命运的咽喉，早上五点半起床，晚上十点半睡觉，或者再打着手灯学一会儿。我的座位靠着窗，教室里与教室外的温度差会在玻璃上留下白蒙蒙的水蒸气，我总是及时的用抹布擦干净。一群努力却对未来依然模糊的孩子，再看不清外面的世界，那该有多苦闷啊。

气象学家说，最寒冷的冬天第二年春天会来的更早。经过一年的复读如愿考上了大学，发现自律性不强的自己就适合这种管得严的学校。我们那个复读班当时有150人左右，现在还依然联系的只有十几个。去年春节期间趁着毕业十周年小聚了一次，有来的有没来的。说起来大家在各行各业都过的很开心。

感谢2007年的冬天，感谢那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