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纱照在莫一鸣父母和高雨静的双重施压下,终究照了。极其简单的那种,一套婚纱,外景。一套旗袍,内景。下班后匆匆赶去化妆,选服装,抢在夕阳落山之前的自然光线。
两个人确实都不适合拍照,需要摄影师煞费苦心地摆出poss,他们俩才依葫芦画瓢出那个看似甜蜜亲昵无间的姿势,摄影师频繁爆出――好,很好,就这样的字、词及短语时,高雨静知道那是摄影师善意的谎言,目的是让他们保持放松和自然的状态。她的脸都笑僵了,脑袋里无数次冒出一个词――东施效颦。因为只是纪念意义,人生可能仅有的一次婚纱照,好看也罢,难看也罢,已经不重要了。
大专报名有了新举措,开始实施网上报名,高雨静下班后就近去找网吧。对报名通道不熟悉,摸索好久才报成功。出来时,广告牌的霓虹点缀着夜空,圣诞节前夕就飘起了雪花。
2004年的第一场雪啊,她伸出双手,试图接住那洁白的精灵。它们轻盈的身躯来不及停驻,就已经无所遁形。
半个小时的公交车,雪花像无头苍蝇撞在窗玻璃上,刹那间粉身碎骨。傻傻的,飞蛾扑火一般,何苦来?
昏黄的路灯下,有个身影在滑稽地蹦来蹦去。她下了车,目不斜视往前走。“怎么搞了那么久?担心你害怕,等你好半天了。”
高雨静一看,是莫一鸣。他迎上来,把毛线帽子不偏不倚套在高雨静头上,又把围巾绕在她脖子里。你的手,都冰凉了,莫一鸣用一双大手拢住,来回轻搓。紧接着一双粉色手套从口袋里掏出来,嘱咐她快戴上。
耳朵、脖子,感觉四处灌风的风口都被堵得严严实实,趾高气扬的暖意彻底打败了寒意。风雪夜归人,终于在风雪中有了等我的人!高雨静知足地裂嘴一笑。
次年没有立春,被称为寡妇年,两边父母正式碰面商定婚期。
婚期定在腊月。和典典一样,选择回老家办酒席。高雨静列了一个购物清单,新嫁衣、新鞋子、新被套、化妆预定等等,果然如典典所说,结婚真是个繁琐的事情。点点滴滴,不能有差错。
婚礼,说到底是向亲朋好友宣告从此嫁作他人妇的一场宴席。
前一晚,暴雨如注。腊月里这样阵势的雨,实属罕见,高雨静有些发愁。好在次日,雨停,只是北风那个吹,呼啸出一种尖利的鸣叫。
前一晚搭起的帐篷,扯得哗啦啦响。响声有时会淹没在震天的鞭炮声里,风,在高雨静的心里却没有掀起波澜。她穿着过膝的红风衣,头上斜插两朵娇艳欲滴的玫瑰,新娘的字样挂在胸前。到处帮忙的,人影幢幢,她似乎舒了一口气,终于完成了人生的一件重大事情,想必再也没人问,也没有人催了吧。
最小尺码的西装套在莫一鸣身上,还是有些空荡。在他的父母和同事没有到来之前,他看到的所有人,都是陌生的,他唯一熟悉的是高雨静。
高雨静时不时会看一下手机,看到一个未接来电。正准备拨过去时,手机不失时机响起来。
“雨静,我是刘小月。你今天结婚,原谅我赶不回来了。”
“刘小月――”高雨静很兴奋地喊着名字,鞭炮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完全吞噬了刘小月的声音。她握着手机,跑得远远的,找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我好想回来看你出嫁,可现在研究生还没毕业,跟着导师做项目,走不了。哎,你是我们几个初中同学里结婚最早的,新婚快乐哦。”电话里是刘小月爽朗的笑声。
新婚快乐,高雨静听到这句也笑了,眼觉有些湿润。
亲人和同学陆陆续续来了,高雨静不得不长话短说,挂了电话。亲戚里有她熟悉的小姨、舅舅、姑姑们等,还有一些不太熟悉的嫂子、村里的父老乡亲,总之,来者都是客。
闻鞭炮响,她知道有客人来了,按照礼节,赶紧拿烟去迎宾客。她刚刚走出帐篷,就像武侠小说里被人点了穴位一样,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怎么来了?”她完全没有想到余思寒会来,自从收到他的那封分手信后,她颓了许久,《再别康桥》,时不时地会想起几句,那种滋味并不好受,她从此再没联系他。她结婚的消息只告诉了许阿佐。难道?
“嗯,我不知道,是许阿佐和石诺飞去约的我。”余思寒的脸上起初有些尴尬,慢慢恢复淡淡的不露痕迹的笑容,他侧了身子,果然后面就是许阿佐和石诺飞。在听到她结婚的消息时,余思寒有一丝惊诧和挣扎。太快了,她是认真思虑过的吗?还是因为我对她辜负后的自我放弃?
四年多,经历了打开天窗、恋爱和分手,第一次见面,她已经成为了别人的新娘。新娘子的装扮,可她脸上,他没有读到那种由内而外迸出来的欢喜。
“恭喜恭喜啊,我们没来晚吧。对了,郑丹妮说晚上才能赶到。”许阿佐眯着眼睛大声说话,打破了彼此的恍惚。
“没,没有。到里屋去烤火吧,待会儿就开饭了。”
她居然给他们仨递了烟,他们仨居然都接了烟。高雨静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对他们仨依然停留在初中时期,太不真实了,这一幕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酒席上,初中同学和中专同学坐一桌,大家起哄今天一定要喝酒。高雨静是不喝酒的,滴酒不能沾,沾了便头疼不已。所以酒杯里以温水代之,大家齐举杯,抿一小口,说着新婚快乐,百年好合的话。惟余思寒站起来,端起满满一杯白酒,像喝水一样咕咚咕咚倒了下去。
高雨静看得目瞪口呆,心惊胆战,她担心被其他同学看出端倪,她知道空腹喝酒是灼心的,何况是白酒,赶紧让他吃菜来着。余思寒刚刚大学毕业,不胜酒力,果然没吃什么菜,两杯白酒突兀下肚,肠胃里已经翻江倒海,晕晕乎乎了。男同学把他架进房间,他趴在高雨静的新被褥上昏睡。
大家吃完后,坐在房间里的火炉边取暖,聊着一些同学间的糗事。谁都不知道她们这中间的故事,初中同学并不知道她和余思寒的这段,而中专同学和一鸣,知道高雨静喜欢过一个叫余思寒的人,可并没见过他的模样,所以只有高雨静心知肚明。
“那个喝醉的是余思寒吧?”宾客散去,白天的喧闹终于落幕,乡村恢复冬夜的宁静。
“嗯。”高雨静没有想到莫一鸣明察秋毫,猜出了他是谁。
“看的出来,余思寒心里很难受。一口菜都没吃,直接醉倒了。”
高雨静默默把头上的玫瑰花取下来,一天了,它们没有疲倦,还依然鲜艳完整。她转动了两圈,搁置在抽屉上。头发上喷满了发胶,她像顶着一头的塑料,浑身难受。
当晚,夜空飞起鹅毛大雪,一片紧跟着一片。次日推门,天地之间,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这个世界好干净啊。高雨静最向往的是穿一件红艳艳的衣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洁白的雪地里踽踽而行,相视一笑,那笑灵犀相通,你一句不说,他全然都懂。这幅画面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还是穿着昨日的红嫁衣,带着一万元嫁妆,和一鸣去公路上搭车。路过石诺飞的家,想去打声招呼,告别。
一进门,看到石诺飞、许阿佐、余思寒围着火炉在打牌。高雨静没想到他们还在一起,余思寒昨晚没有回家?她愣了一下,看到余思寒的表情极不自然,随即简单聊了几句,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