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观后感

在战争题材的小说中,很多作者都注重反映战争对人类在肉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伤害。雷马克在《西线无战事》中刻画了一群从纯净的学校直接跳入残酷的战火的年轻人,他们在战场上经历的一切都超出常人的想象。伦茨在《投敌者》中讲述了被遗忘在战场后方的一群散兵游勇,他们在死亡的阴影之下勉强求生。海明威在《永别了,武器》中描绘了一对情侣在战火中的苟且与煎熬。在反战小说《皮》中,意大利作家库尔齐奥·马拉巴特同样聚焦在战争对人类的精神伤害上。米兰·昆德拉评价道,《皮》“让人看见什么是令人悲伤、不会改变的人性”。 我想这便是他所说的不能承受生命之轻吧。那么何为令人悲伤的,又何为不会改变的人性,或许是第三章《假发》中的“当然,人类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残暴,如此令人怜悯的争斗。每块尸体的碎片都被十个或者二十个痛苦而疯狂的人争抢,因为他们害怕眼看着自己家人的尸体被另外一个人,被一个对手偷走。轰炸没有能够做到的事情,最终在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以及疯狂的怜悯中完成了。每具尸体都成为十个、二十个疯子的猎物,被上百双贪婪的手撕碎、弄断、扯破,成为碎片。在一群群吼叫的人的追赶下,他们把用残暴的怜悯从他人手中抢来的可怜的肢体残骸紧紧抱在胸前,逃离那里。各色人等混杂而成的愤怒的人群,从朝圣者医院的庭院和走廊四散到大街和小巷里,直至消失在陋室的深处。在那里,怜悯与亲情都化作残破的尸体旁的泪水和葬礼。”也可能是第二章那不勒斯的处女中“我更喜欢战争,而不是瘟疫。……在那四天惨烈的战斗中,孩子和妇女是最令人恐惧”。《皮》是意大利著名作家库尔齐奥•马拉巴特的代表作,曾被改编为同名电影,为作家赢得了国际性声誉。小说以二战时期盟军在意大利西西里登陆、解放意大利为背景,记述了主人公马拉巴特作为盟军联络官在那不勒斯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刻画了一幅幅战争环境下意大利平民、美军军官、欧洲上流社会贵族的众生相。作家曾经亲历两次世界大战,因发表不同政见而两次遭受牢狱之灾。在这部小说中,他融入了自己对战争与和平、战争与人性、战争与文明之间关系的深邃思考,以亦真亦幻的文笔展现了战争的残酷,凸显了战争所导致的人性的幻灭、幽黯、堕落与重生。

为什么这部小说的名字叫《皮》?这是我们拿起《皮》时也许会想到的一个问题。小说借助马拉巴特之口说了这样两段话:“人类的皮是一件丑陋的东西。您看,这是件令人厌恶的东西。想想世界上充满了准备为这样的东西牺牲自己生命的英雄。”“皮是唯一可以肯定、摸得着、无法否认的东西。是我们的东西。是世界上唯一会死的东西。唉!只有灵魂是不死的。可是,如今灵魂算什么?重要的只有皮。一切都是用人皮做的。即使军队的战旗也是人皮做的。战斗不再是为了荣誉,为了自由,为了公正。战斗是为了皮,为了这令人厌恶的皮。”这两段不无愤世嫉俗色彩的话,为我们理解《皮》的内涵提供了入口。当盟军1943年9月在西西里登陆,拉开驱逐纳粹德军、解放意大利的序幕时,那不勒斯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人们,便以“皮”的复杂心态来迎接以美军为主力的解放者们。显然,美军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侵略者,他们是消灭纳粹、解放欧洲大陆的解放者或者说占领军。比起德军,他们更加文明和开放,也更加富有。然而,正是山姆大叔的出手阔绰,造成了他们所到之处的人们,包括那不勒斯人灵魂堕落的“瘟疫”。战争造成了物质的匮乏,为了摆脱贫困,男人可以向“解放者”出售自己的老婆和女儿,女人可以为了一包香烟去卖淫,甚至孩子也为了一盒糖果去卖身。小说用黑色幽默的笔法,揭示了那不勒斯几乎家家“购买”美军黑人士兵、导致黑人身价上涨的奥秘:那不勒斯的女人服务到位之后,这些黑人士兵便给他们弄来市场紧缺的糖、香烟、肉罐头、面包、鞋、军装、被子、大衣等物品,让这些家庭迅速“脱贫致富”。以致于主人公马拉巴特向他的好朋友、美军上校杰克开玩笑,提醒他们让执勤的哨兵看好自己的军舰,不然这些军舰都会被人偷走卖掉。有道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作为盟军的联络官,马拉巴特自然对同胞为了生存和“皮”而沉沦的严酷现实洞若观火,因此,他冷冷地告诉美军指挥官科克将军:“美军士兵认为是在购买一个女人,事实上却是在购买她的饥饿。他们认为是在购买爱情,事实上是购买一块饥饿。”马拉巴特对那不勒斯、对古罗马的文明怀有强烈的自豪感。他认为,那不勒斯是欧洲最神奇的城市,是唯一一座没有像伊利昂、尼尼微、巴比伦那样消亡的古代名城。那不勒斯是一座从来不曾被掩埋的庞贝,她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个伟大的古代世界。在他的眼里,黄昏时分的意大利海岸呈现的是葡萄酒的色泽,它来自荷马史诗中大海的颜色。对意大利所代表的欧洲古代灿烂的文明的热爱,对战争所导致的遍地废墟和人性的堕落、人的尊严的丧失,造成了马拉巴特爱恨交加的复杂情感:“我是欧洲。我是欧洲的历史、欧洲的文明、欧洲的诗歌与艺术,是欧洲所有的荣誉和所有的灾难。我感到被压迫、摧毁、枪毙、侵略、解放,我感到自己既是懦夫又是英雄,既混蛋又可爱,既是朋友又是敌人,既是失败者又是胜利者。”马拉巴特这种深沉复杂的情感在毕业于弗吉尼亚大学、同样酷爱欧洲文化的美军杰克上校那里得到了共鸣。当科克将军指挥美军第五军团从著名的阿皮亚大道开进罗马,月亮从拉齐奥山上升起,马拉巴特情不自禁用希腊语吟诵起《伊利亚特》中描写古希腊英雄阿喀琉斯的诗句,杰克“用弗吉尼亚大学歌唱的方式”又接着他吟诵下去。小说中有几段精彩的描写更是令人动容。美军开进罗马之后,马拉巴特向科克将军讲述古罗马的历史,科克高声问他拉丁语Quo vadis是什么意思?马拉巴特说:“你去哪里!”于是,科克将军大声回答:“当然是罗马!”在传说中圣彼得遇到耶稣的教堂前,科克将军又问:“罗马城里还能有谁?”当地的一个年轻人回答:“有罗马人!”这不禁让笔者想起意大利作曲家雷斯匹基的交响诗《罗马的节日》中,作曲家根据一句意大利语“让我们过去,我们是罗马人”谱写的那段著名的旋律。战争让一个民族不幸沉沦,然而,它所承载的灿烂的古代文明以及对人的尊严和力量的礼赞,却可以令它凤凰涅盘,向死而生。

小说用一种辛辣的幽默,对意大利在二战中扮演的尴尬角色进行了自嘲——“我们已经教会了欧洲人民,赢得战争的唯一方法就是英勇地将自己的武器和旗帜扔到淤泥里,扔到第一个到来的人的脚下”。“意大利政治的基本原则是,永远有别人为意大利人输掉战争”。用犀利的思考,点出自由的本质——“自由应该诞生于解放带来的瘟疫所造成的新的可怕痛苦,自由价格昂贵。比奴役的价格更加昂贵”。小说让马拉巴特的好朋友杰克在战争即将结束时不幸牺牲,又寓示了他们所向往的欧洲古代文明在现实世界的脆弱。然而,小说的结尾用相当的篇幅描写了人们祭祀维苏威火山的仪式,又包含了这样的喻意:只有经历了地狱般的苦难、堕落和毁灭,人类才能获得救赎和重生。最后,让我们回到“皮”,这个取自书名的,整部作品最为震撼人心的意象。它是1941年德涅斯特河上被坦克压扁的人,一张肉做的精细地毯与蜘蛛网,又是1944年欢迎美军进城时不慎丧命履带下的的罗马平民,只有浇上热水让其膨胀一点才能勉强入殓。那场战争用野蛮的方式终结了一切战争,马拉巴特写下这本书的时候绝望地猜想,从此以后的战争都是关于这张皮,它像被羞辱的文明一样躺进公墓的垃圾堆,又可能会在未来某天还魂,成为其他军队高高扬起的旗帜。死者的幽灵依然不甘心地潜伏在暗处,对生者发起致命的呼唤。在同类相残这一点上,人类并没有从惨痛的错误中学会什么新东西,而文明与堕落的分野仍然只是一道细细的红线。在我看来马拉巴特的文字,像记者,又像诗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对立又和谐的交融在一起,如同作家模糊了虚构和纪实的边界,甚至让读者和书中的角色(那些单纯的美国军官)一样困惑,而叙述者本人又如何呢?时而插科打诨,时而又痛苦绝望,对欧洲,他怀有极度的爱和极度的失望;对美国人,他一面赞美他们的高尚和纯粹,一面又嘲笑他们愚蠢和天真;对基督教,他先是感慨近半个世纪以来信仰的缺失,而后对这片上帝庇护的土地上几千年来的杀戮深恶痛绝。如叙述者在书中所言,在欧洲见到的一切会让美国人看清他们自己,《皮》不只是一个欧洲人的内心独白和深刻反思,也是秉承着历史的规律,对战后世界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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