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原创小说)

      老李今年五十三了。

      老李终于升任副科长了。老李自己也没想到,就要退休的年龄了,还能升任副科长。老李参加工作有三十年了吧,也许还要更久。他一直是干煤矿宣传工作的,也搞政工,现在是宣传干部。老李喜欢书法,在圈子里小有名气。他其实平时是不怎么练习书法的,在矿上,在宣传科,书法只能当成业余爱好,上班怎么能练书法呢。老李上班第一件事是拿了水杯到茶水间接一杯开水,再慢悠悠的打开电脑。现在都提倡无纸化办公,没电脑怎么行。

        科里一共四个人,小金子是临时工,打杂而已。小金子还配电脑呢,副科长老李,理所当然要有电脑的。问题是,老李的计算机水平,真不敢恭维。搞宣传的总是需要清净的,搞创作确实也得有个清净的环境,矿上又有房,尤其是办公用房。科长自己有一小间独立的办公室,副科级科员也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小金子是在一个套间的里面办公的,外面是副科长的办公室,外面其实没放什么东西,电脑一台、大号的半旧办工桌子一张、(老李说大办公桌写书法宽展)、一个黄色的长条藤椅、两个白铁皮柜子,几本颜色发黄的书和不知名的小册子,或桌上或靠墙堆放着。

        小金子一开始是在套间外面办公的。副科长职位高,又是老同志,里间总比外间清净,怎么看,小金子都应该在外面办公的。到里间办公是小金子提出来的,里间的挂机空调不知道什么原因坏掉了,大夏天里,里间只有吊扇呼呼在转。“这天真热,那空调咋会说坏就坏了呢?”老李又接了杯水,推门进来对小金子讲着,移步到了窗口,小金子背对后窗面对门放一张小办公桌,靠墙南角立着一个大柜机,正吹着冷风。“要不咱俩换换?”“那咋会中,你不是也热?”“我不害热,换换吧?”“哦——也行,我热的珰琅(音译,指脑袋)发懵,你说没个清凉的环境,我还咋搞创作,我今年五十三了我……”“这样,您歇着,我来弄,只是——换了以后不许换回来。”知道副科长还要长篇大论,小金子赶紧插话。“你是这样想类呀?我再想想。”“不换就算了,赶紧的吧,这会不换,后悔了可别说。”小金子故意不看他,腔调不紧用意紧。“那换吧!”小金子就等换屋子呢,屋里其实不热,办公室都在一楼,外间一个大柜机,里面还有吊扇,能热到哪去,他图的是清净。老李图的是凉爽。

        每天或多或少的总有因为交叉性工作来科里沟通的,人都喜欢搁这屋说事。老李还是后悔了,后来。可是有言在先,换不回来了,小金子不干。一个抽空就在里屋写散文,琢磨摄像机间或设想如何拍好新闻;一个在外屋整天修改通讯员稿件间或琢磨书法。

        稿件有什么好修改的呢,小金子想,可碍不着自己啥事呢,干好自己的手头活也罢。可是不管也不行。“小金子,你给我看看这电脑咋打不上字了?”老李在外面喊。“就来”,小金子一看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输入法错误。啪啪,按两下键盘,搞定。“你咋弄的,给我说说。”老李很谦虚,又拿出笔慢悠悠的一边问一边记上,以防再出现这种情况怎么搞。老同志了,可以理解。小金子无奈。

        马上要搞六月份安全月活动,党总支书记的讲话稿由老李负责起草。老李其实一肚子牢骚。“娘耶——这掉头发的事又给我啦,没办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领导的讲话一般由老李先起草,尽管,领导讲话时不一定会用。这矿上没有秘书科,写那些什么讲话稿,无非一是什么,二是什么,以什么为抓手,以什么为什么,坚持什么,贯彻什么,夯实什么,筑牢什么,打造什么……小金子耳濡目染,又头疼又可笑和无奈。耳濡目染是因为凡是老李整讲话稿,必先在纸上写出来,真正的起草。黑色的水笔字,不工整,也不甚好看。写的差不多了,小金子再输入文档,大的框架架好了,老李就拿出随身带的u盘,东找找,西看看,把以往的六月安全月活动讲话稿再看看,指出要那些。复制、粘贴、合并,由小金子操作,完了还要念出声来。如此种种。

        老李就是老李,善于收集资料,那些存起来的文档据说是有些通讯员帮忙整理的,“念啥呢?”小金子疑惑发问。“你这孩咋恁多话哩,我读读看文脉顺不顺……”老李显然不高兴。科长有时也来看看小金子和老李工作配合的咋样,遇到类似的情况就不咸不淡地冲小金子轻摆手。“‘老李身上,长处多呢,虚心学着点吧!”接着无奈地苦笑。老李也投稿,基本上是书法作品,小金子帮忙拍成照片,再通过邮箱发往各类报刊。作品多是“听涛”、“居高声自远”、“厚德载物”……有人发问:“您怎么老是这些字呀?”“这——书法嘛,你不懂。”

        老李也投稿,文章见报的不多。宣传线上开会,老李与煤业集团报社总编碰面了,总编也姓李。“我发那么多稿子咋都没采用呢?”老李问老李。“稿子,要根据版面需求,各个时期宣传侧重点不同,稿子要求也不同。”老李解释。“那咋会一篇都不符合要求?我好歹也是个总编,我五十三了我会不知道个这?”老李无语。事后跟人说起来,一圈人直乐。“他那确实也叫总编辑。”老李确实是编辑,矿上办有报纸,每月两期,每份单页四面印刷,对折是四个版面。头版是矿领导讲话稿多一些。二三版是安全和团内及青岗稿件,四版也设副刊。照例配适当照片和文字说明,每期报纸两万字左右,请大报社电子排班、印刷,黑红两色套印。别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可,这怎么也不能跟煤业集团报社比呀,人家是有cn类刊号的,老李也好意思跟人说自己也是总编。

        小金子,写散文。不声不响地投稿,见报了也不张扬。有什么可张扬的呢,豆腐块而已,何况是副刊,矿领导都喜欢写有自己单位生产的通讯稿件。虽是这样想的,不由得对老李就有了轻视之心。宣传科的人不上稿件似乎有点说不过去。“李老师,我那篇散文你就别改动了。”小金子发现老李在改动自己的稿件。那是在集团报纸上发表过的稿件,现在要用在矿报副刊上。小金子不高兴。老李不接腔,也不看他,自顾的抽烟,看稿件。

        报社需用一篇“雨季三防”的通讯稿,因为是和其他单位一起刊发,要求只要四百字。科长把任务交给小金子了,说让他锻炼锻炼。小金子欣然领命后一时竟无从下笔,其他兄弟单位有关雨季三防的通讯报道已经刊发了,许是看了报纸,先入为主,许是被别人捷足先登,毕竟提到工作的通讯无非一是什么,二是干啥,想要写出点新意,还真不好琢磨。磨磨蹭蹭一上午,写了改,改了写,终于凑了四百字,不多不少,拿给科长。科长并不看,他要求老李先把把关。一篇四百字的稿件硬是让老李提出了十来个问题。开篇不出彩,语法错误,措辞不恰当,甚至标点符号错用,字体未按要求等等,把小金子批评的不是鼻子不是脸。可是细想想,也真是那么回事。原来,篇幅越短越有难度,所谓短小精悍,竟有这层意思,一时羞愧不已,遂收了轻视之心。老李就是老李,姜还是老的辣。

      有人来找老李写对联了。矿上人凡有写对联就想起老李,老李有些摆谱的高兴和无奈。裁红纸,调颜色,折纸褶,这些小金子都不曾见过的。字写好了,红底黄字,中规中矩,确实入眼,跟以往的硬笔字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在小金子看来,老李的硬笔字,那些写稿子的硬笔字确实很一般。鲜明的对比,说不出的情绪。老李高兴起来,单纯的像个孩子。

        煤炭形势不景气了。矿上的日子不怎么好过。矿上开始精简干部队伍,老李符合内退条件,办了内退,说走就走了。

        小金子也走了,小金子是临时工。这矿上有很多人都走了。有很多人,来了,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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