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跨年的时候有很多年终总结,一总一结的字面外标注出些许感慨,活色生香里微弱暗涌。
夏凌冉站在窗边,看着不远处华联广场的光影芒现,灯光秀在整个楼面上打出“2020”的字样,哪怕是冬天,也绚丽到刺眼的色彩缤纷。
没依恋,也没感伤,总是会看到景色想多得一刻停留。
强忍着要把故事看到最后,但是结尾没有完美的谢幕,只有剧场照旧打烊。
主角、龙套都将更衣、卸妆,结伴去三里屯吃麻辣菜式,喝那盅暖汤老酒,才是戏外众目看点。
炆哥去上海出差了。
凌冉中午收到他的微信,“来上海跨年吧,有跟我一起拍片的同事,还有几个这边比较好的朋友们!”
“就放一天假,我想在家休息一下。你认真工作开心聚会,吃好喝好。等你回来陪我喝专场酒,咱俩再跨个年!”
“按照你这个跨法,我要是陪你十天,你都得把我跨到五十岁以后了!”
“那我干脆让你跨到一百岁,跨成走不动喝不动吃不动的小老头,只能在家陪我。”
“这算不算约定?”
“且算的算,看心情吧,我想毁约的时候通知你。”
“没道理!”
“你去找个讲道理的女朋友来!”
“你欠揍!”炆哥在后边加了“敲打”的表情。
凌冉倒了一杯2015年的阿根廷卡迪娜古拉斯酒庄的赤霞珠,重回到窗边,轻轻的抿下去。
比法国酒庄的赤霞珠多一点点涩,又比智力酒庄的赤霞珠少一点点酸,味道刚刚好。
心里被一只小木锯“吱吱”的拉扯着,想象繁华夜景中人们跨年的狂欢,是不是今晚又多几场醉生梦死。
又想象着此刻的炆哥,不知道他是在W酒店的观景餐厅吃着自助餐,还是在外滩的酒吧;是跟一群中老年的同事、朋友们吹牛聊天,还是带着一群90后的年轻孩子们猜拳喝酒……
还想象着,如果现在她就坐在他们中间,他是否还能云淡风轻泰然自若的跟朋友聚会……
一口干了手中的红酒,又倒上一杯。
手机里都是些问候的微信,除了新年快乐就是2020的祝福。凌冉看一眼,按下锁屏键。
网上说,2020年是20、20,谐音就是“爱你、爱你”。
爱你,是吗?
“想你……”不知不觉,一条微信就发出去了。
“尽快忙完工作的事,我就回来。我也想你!你在哪儿?”
“在这。”对着窗户拍了一张自拍照,发给炆哥。
“自己?”
“不然呢?”
“不开心?”
“怎么会?都什么年纪了,哪有这么敏感!你忙吧,我自己待会,明年再约!”跟一个“调皮”的表情。
“等会我结束了回酒店视频你,陪你视频里喝酒跨年!”
“好!”
2-
浮梦世界,如呈雾态。
即便是冬天,也燥热到连呼吸都变成一件困难的事。
如果有人在新年里热死,那个为了等待新年钟声敲响而被冻死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会不会多得一处取暖的地方?
夏凌冉穿着单薄的睡衣,丝毫没有凉意的,就那么站在落地窗边。
楼下花园里有白色月季绽开过,现在的枝叶已经荒芜殆尽。
她渴望严冬来的再冷一些!
带一点绿饰的情怀投以期待,谁与谁都能莫失莫忘。
一杯又一杯的,她给自己添酒,一瓶干红快喝完的时候,她有点晕了。
脑子里出现小时候的冬天,整个记忆里是灰的单调,和冷的严酷。
夜晚很深,明亮的路灯照射在发白的建筑物上。
街面上人数稀少,但是都严实包裹,仿佛一阵大风就能把人从身边吹没掉。
厚厚的白色口罩下,总有挡不住的热气从嘴里呼出,一缈一缕向上游走在睫毛凝结成霜。
故乡的河中间在缓缓的流淌,而两侧都结上薄薄的冰渣。
一个个的小伙伴,骑着单车穿行窄窄的街巷,在街口的图书音像店门上停住,摘下手套双手互搓,再哈一口气相视笑过。
当时流行的一段段旋律,就隔着那件笨拙的棉袄,在冬天被传唱出来……
假如回忆都是暖洋洋的,又何妨一起涌上来?
她甚至没有忘记那些帽子、围巾、手套,有人戴着它们,经过了八十年代的冬天。
年少的人与事,早已结束在那个纯真的年月。
纯真,是跨年时候她最想念的东西。
还有在那座城市里也曾流行过的口罩,让人分不清这童年究竟是在北方,还是在南方。
3-
新年钟声响起,她按下了炆哥的视频,对着镜头调整姿势,等待对方接通。
炆哥拒绝了。
凌冉顿了顿,发出去一条文字:
“祝贺我成为奔五老阿姨,四十已过,正在挤进你们老年人的团队里……新年快乐,20、20!”
几分钟过去了,炆哥没有回复。
凌冉心里想,他才应该是喝醉了吧。说什么视频喝酒一起跨年,差不多也是醉话来的。
呵呵,这就是成年人。
成年人看醉酒的人讲话,他们自己会忘记;若真的记起,是不是会被自己吓到?
虽然那些飘浮消散的话,都有确切来路,痕迹鲜明,借着酒精浓度的烘托,它们热烈地短暂出现,又被默契地一并抹去。
酒是一张无限里程的机票,带你飞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国度。
就像与炆哥之间,从那一场酒醉开始,只是做了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飞的有点刺激。
打开音响,网络上随机播放一曲吴青峰的《起风了》,楼下干枯的树枝在风中拼命的摇摆着。
算了,祝福已送到,他看到会回复的。
刚坐到沙发上,嘴里不清楚的跟着音响哼着歌,炆哥的视频打进来了。
“新年快乐!20、20!”没等炆哥开口,凌冉抢着就说。
“宝贝,开门!”
“啊?你这是在……”
“快点开门!”
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凌冉飞奔到门口,稍微一迟疑停了停,手机里炆哥的声音还在传出来:
“还看不出我在哪儿?笨蛋,快点开门!”
开锁的声音在夜里格外的清晰,咣当一声打开门,对上了炆哥的双眼。
凌冉肆无忌惮握紧他的手,握住他手心的纹路,就像握住了水晶,得意却疼痛的……
微醺后的醉意瞬间褪去,她清醒的看着他,这个为了给她惊喜赶末班机回来却不告诉她的人,正在对着她笑。
2020年的第一个凌晨一点刚过,她心里有大片的欢喜,脸上露出细微的羞涩,有意外、有感动,还有对他说不出的心动,跟他进屋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她被他抱着,她握住他的手,有一点点的小拘谨。
他们聊着天,她叽叽喳喳什么都问,他清清楚楚什么都答。
她想起小孩子会偷偷留颗糖给喜欢却又说不出口的另一个小孩,无论甜蜜不甜蜜,那是一个孩童寄予下次的补给。
是谁让这颗糖在心里扎了根,以为能握紧它一辈?
她的面前坐着这个油腻老男人,不恭的嘴边露出玩世的角度,微微上扬;但那些遍及耳际的胡渣,青涩到出卖他欲遮的掩饰。
他是颓废的吧,没有谁不颓废,只要数数现在的能耐里,铺垫过多少曾有的叹嘘。
他是无奈的吧,没有谁不无奈,只要品尝过明明置身事外,又处在其中的味道。
他是胆怯的吧,没有谁不胆怯,只要望穿京华烟云,却留不住一朵雾水镜花。
他是真实的吧,没有谁不真实,只要用心去对视,就能看清所有谈笑风生的得失成败。
纵使满脸尽是他轻描淡写的表情,她仍然看见一滴眼泪划过一个男人棱角分明的面颊,轻轻滑落到她的心里,流出咸咸又淡淡的味道。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爱。
好像他说了,爱她。
4-
天空即将亮起来。
天上挂起朱红色的帘,满地都是被拉长的影子。
似一段光芒万丈,无限遐想,等不到风景都看透。
凌冉说她从小就帮别人写情书,炆哥说那你给我写一封吧。
他温热的气息缠绕在凌冉耳边,声音特别好听。
“你说我听,转瞬间成曾经。我想扮一抹笑容,你懂,我懂。”
夏凌冉恋爱了,她微信里有个男人一上来就“宝贝”、“宝贝”的乱喊,她叫他“骚男”。
事事有定时,骚男会突然在微信上跳出来写一句,“想你”。
餐餐有提醒,骚男也会在她的饭前餐后发一句语音,“我告诉你,你现在赶紧给我去吃饭!”
他们在用所有能抓到的时间恋爱,甚至,晚上会在微信里相约同时睡觉。
他工作的时候,凌冉喊他“老师”;聊到凌冉接不住的时候,她在会喊他“王八蛋”。
像所有恋爱的人一样吧,又甜又腻,又奸又滑,宠溺的眼神,情不自禁的接吻,粘在一起不愿意分开的小贪婪,啊……
在虐狗的剧情里,谁还会去想起曾经轰然颤抖心头的牵手,不知已经离别多久?
谁还会想起曾经孱弱的海枯石烂,一遍又一遍地风吹这岸让人生厌?
谁还会想起那个最初令你相信并企盼誓言实现的人,什么时候离开就再没回来?
谁还会想起那个让你蔑视虚伪嘲笑承诺的人,从什么时候日日相对夜夜异梦?
那些夭折了的,亦非只有氤氲六月晦涩天空铺卷而来的棉花般毛绒的云团,还有最初懵懂的爱恋,全部被收藏进画卷,拦腰系上一根老旧的绳子。
手指一轻点,触屏消失。
爱不是眼神坚定虔诚,爱不是宛如对神圣的叩拜。
夏凌冉相信,她的爱,只是偶尔在他的面孔上捕捉到笃信的意志与笑容,从遥远的空间里刹那的涌现出来。
这大概就是生活吧,奔五不奔五也都在的生活里,2020年的寓意更加辽阔与深邃起来。
仿佛吴青峰唱的,“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也曾指尖弹出盛夏,心之所动,且就随缘去吧……”
20、20,在北京平凡的光景里,他们恋爱。
嗯,他不好不坏,她不皮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