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婚》第1章 完美的颅骨

    傍晚6点,天灰蒙蒙的,细密的小雨有气无力的悠悠飘着,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坐在公交车上的倪裳向车窗外看了一眼,前方,汽车尾灯红了一片,这座连接鹭海市旧城与新城之间的跨河大桥又堵上了。

  这座跨河大桥名曰银湾,桥如其名,晚高峰拥堵时,一排排亮起的车灯连成了串,与水中的倒影交相呼应,远远望去,恰似漫天星光,把银湾大桥装扮成了名副其实的银河。这份意外而至的美景吸引了很多摄影爱好者来银湾大桥旁边采风,美其名曰宣传大美鹭海的奇幻夜景。

  有人站在桥边看风景,有人却在风景里想跳河。公交车被堵在桥中间,前无出路,后无退路。公交车里的人都着急回家,车厢里的抱怨声,叫骂声此起彼伏。

  而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到窝在车厢后座的倪裳。她独居在旧城的一间小公寓里,既没有孩子要养,也没有宠物要喂。她爱极了这段堵车的虚度时光,她可以发呆,可以听歌,可以构思自己的创作。无论阴晴雨雪,她都有自己的方式享受这段美丽时光。雨天,她可以数落在车窗上的雨滴有多少颗,也可以透过朦胧的雨窗,欣赏远处的万家灯火。晴天,她可以眺望天边的夕阳,为每一朵被晚霞染红的火烧云描一个有趣的轮廓。

  此时的她正在听歌,耳机里的音乐却被来电铃声打断,倪裳点亮手机屏幕,发现是好朋友衣云打来的电话。

  “么西么西”倪裳笑着接通了电话。

  “下周六有空吗?鹭海的《青橙读书会》下周六在水边咖啡厅有场活动,我看了一下,主题是讲‘孤独’,还不错。活动信息发你手机上了,一起去吧”。

  “我先看微信,微信上聊。”

  倪裳挂掉衣云的电话,并没有打开微信,她想先享受完这段雨雾中的堵车时光,回到家再看也不迟。

  公交车缓缓而行,过了大桥,就到了倪裳的家。同事们都问她为什么不在鹭海新城租房子,可以省去很多来回的时间。倪裳说她喜欢这座桥,喜欢旧城时光沉淀下的烟火气。

  她打开房门,屋里有点冷,开了空调后,倪裳趴在沙发上看衣云给她发的活动信息。这一期的主题是孤独,活动方推荐了几本有关于孤独的书,其中蒋勋的《孤独六讲》、周国平的《人生因孤独而丰满》,倪裳曾将看过。她慢慢的往下划动页面,思量要不要牺牲掉宅在家的时间去赴一场读书会。看完整个活动信息,她也没能做出决定。

  倪裳翻身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想起了母亲曾经批评她的话:“你太独了”。母亲十分宠爱她,这是母亲对她说过的最重的话,她印象十分深刻。为了不再被别人说自己“独”,也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她跟随母亲努力学习如何与他人相处,母亲也乐意手把手的教她。在母亲的悉心呵护和教导下,她渐渐长成了一个乐观开朗的人,就算见了陌生人也可以顺畅的沟通,还会给人一种自来熟的感觉。

  但融入群体的快乐并没有让她无法忍受一个人的寂寞,她依然能够享受独处的时光。她既喜欢与人聊天,也喜欢一个人安静的画画,有时能画上一整天。不负所学,现在的她,是鹭海职业技术学院一名光荣的平面设计教师。因为设计师既需要与人沟通,也需要闭门潜心创作,这两者都是她所喜欢的工作。

  一动一静,一张一弛在她身上完美融合,受自己人生经历的启发,她感觉,“独”并非一种人格缺陷,加以正确的引导,孤独反而能使人活得张弛有度,进退自如,成为生命圆满的开始。想到这里,她突然发现自己对孤独的理解有些与众不同,她想把自己独特的想法分享给别人,心里动了去读书会的念头,动动手指,给衣云回了个“好”。

  周六很快到来。倪裳和衣云来到了水边咖啡厅,顺着服务员的引导来到了读书会的区域。她俩找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要了两杯美式,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

  人渐渐多了起来,小胡子主持人上台,开始暖场。

  “木心说:“我是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又有谁不是呢?很多时候,我们总是一个人,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听歌、一个人买菜做饭、一个人上班下班,甚至于,一个人去做手术,一个人打包搬家。有人把黑夜当伙伴,有人把孤独当晚餐,有人享受孤独,有人惧怕寂寞。所以说啊,孤独是一种令人又爱又恨的状态,这正是人性复杂之所在。今天,就让我们通过书籍聆听孤独。要读的第一本书是蒋勋的《孤独六讲》,有请分享人——孙洪扬”。

  主持人将话筒递给了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光头青年。青年身着正装,款款上台,挺拔的身姿、英俊的五官以及非凡的气度令参加读书会的观众瞬间有了一种参加明星见面会的感觉。他的光头不仅没带来沧桑,反而给他镀上了一层疏离清冷的光环。

  他皓齿轻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回荡在人群之间:“大家好,我是孙洪扬。在《孤独六讲》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作者所引用的一个希腊故事,故事来自于柏拉图的《飨宴篇》。故事说人间开创伊始,世界上有三种人,分别是阳人、阴人和阴阳人。他们每个人都孔武有力,完整而骄傲。但他们的傲慢惹怒了天神,天神将每个人都劈成了两半,终其一生,人都在寻找另一半。阳人在找另一半阳人,阴人在找另一半阴人,阴阳人在找另一半阳人和阴人。有些人能找到,有些人找不到,即使能够找到,他们也无法再合二为一成为完整的人。所以,人生来就是不完整,注定孤独的走过一生。……….”

  看着正在分享读书体悟的孙洪扬,衣云嘟囔着:“他其实挺帅的,可惜了,是个光头,不会是秃顶了吧”。

  倪裳盯着孙洪扬光亮的脑袋认真看了一会,发表了自己的真知灼见:“应该不是,我看到他额头发际线上的头发茬了”。

  “是吗?我再仔细看看”衣云直勾勾的盯着台上。

  “而且我发现他的颅骨长得非常完美,颅顶高,后脑圆润,头完全能包住脸。难得一见的骨像帅哥”。倪裳用手在衣云面前比划着。

  “我看你是画人体画得走火入魔了吧”。衣云戳了倪裳一下。

  “他要是能给我当模特就好了”。倪裳拿出手机给孙洪扬拍了几张特写,放大照片,对这具完美的头骨啧啧称奇。

  “那你加他的微信呗”。衣云嬉皮笑脸的看着倪裳,心里却泛起微微醋意。

  “现场人太多了,挤过去太麻烦,我到群里搜一下他的名字试试”。倪裳翻开了青橙读书会鹭海分舵的微信群。

  “微信名都是昵称,没有叫孙洪扬的呀”。倪裳无奈的放下手机。

  “那你问问黎舵呗,青橙在鹭海的人他差不多都认识”。衣云喝了一口美式,将坐在C位的黎强指给倪裳,“你瞧他那睥睨天下的样子”。

  “这个主意好,我问问黎哥,他毕竟是咱们的舵主”。倪裳立马给黎强发了条信息,抬头紧盯着黎强,黎强却没有拿出手机的动作。倪裳想:“敌不动我动,追崽还得靠自己,我得找个在孙洪扬面前刷存在感的机会,说不定他就看上我,主动联系我呢”

  机会说来就来,孙洪扬的分享结束,小胡子主持人上台:“感谢孙先生的精彩分享,不知现场的各位对孤独还要什么别的看法吗?”

  倪裳举起了手,人群把话筒传递给她,孙洪扬也转头看着她,倪裳看着孙洪扬,说出了与他悲观消极的看法相不同的观点:“不同于孙先生的消极悲观,我认为,孤独是生命圆满的开始。因为自己跟自己都相处不好,又怎么懂得和别人相处呢?”

  衣云带头鼓掌,紧随其后的掌声打断了倪裳的话,她看了看并没有鼓掌的孙洪扬,感觉自己说的有点少,还得再补充一些更新奇的猛料。掌声过后,她继续阐发自己的观点:“西方神秘主义认为人的灵魂曾今在一个完美的世界待过,转世为人之后,灵魂一直向往以前的家园。神赐予人孤独,便是让人能够与自己的灵魂对话,离动物性最远而离神性更近,这就是孤独的力量。

  说完,倪裳放下话筒,坐在旁边的衣云带头鼓掌,现场又响起掌声。倪裳看到孙洪扬轻拍了两下手掌,她心里有点小开心。她不知道的是,不管心里到底同不同意别人的观点,生活在社群里的大多数人还是会从众。他们经常想:“不就是一个掌声吗?拍一拍又不会掉块肉,对他人的赞赏也是对自己的肯定嘛!”

  晚上9点半,读书会结束了。天又下起来蒙蒙细雨,倪裳和衣云并肩向公交站走去,并没有打伞,她们两个人都喜欢雨中漫步,空气格外清新。

  “怎么样,黎哥回信了吗?”衣云瞅了一眼闷闷不乐的倪裳。

  “还没有,可能还在忙吧。”倪裳低头扒拉着手机,头也不抬的回答。“嘭”的一声,倪裳捂着头蹲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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