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某个夜晚
地点:神婆家中
人物:神婆 刘老头 鬼魂
[地板上摆放着七个大蜡烛,一个倒下,剩余的在燃着。正对舞台是一个桌子,桌子靠着墙,上面摆着三个香炉,一个大的在中间,两个小的在两边,在香炉后面是贡品盘子,其中大碟摆放着水果,馅饼和白煮鸡。围着大碟的是七个小碟。其中每小碟放着不同的蔬菜。在小碟的右侧,还放着一壶酒。]
[舞台右侧有一张凳子,坐着一个穿着军装的老头。他正襟危坐,一动不动。神婆从舞台左侧上,全身黑,包裹着只剩一对眼睛在外面,她步伐很慢,走路时微微扶着肚子。]
神婆:“你想见谁,今天鬼门关放假,不晓得能不能带回人来。”
老头:“你是男的啊,你不是神婆吗?你怎么是个男的啊?”老头猛地站起来。
神婆:“我是神婆啊,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接着小声的,扭扭捏捏的:“我也是男的,如假包换。”
老头:“你男的怎么能当神婆呢?我就说你们这不靠谱,你一男的你你你,你干女人的活?”
神婆:“大爷,您这就不懂了,现在神仙啊都喜欢上我们男的。男的才吃香。”说完又做扭扭捏捏状。
老头:“操!”他坐下了。
[神婆也面对着桌子坐下来。他从自己的肚子里往外掏东西,一面钟,一把香,一一盒烟。老头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包烟,从上衣的口袋摸出打火机来,他动作迟缓地将烟盒往手里拍,却没掉出烟来。他把烟盒举到自己的眼睛上面,头仰地很高。烟还是没掉出来。他把烟盒拧成一团,又放回了衣服口袋。神婆递给他一支烟,并帮他点好。老头抬头看了一眼他。老头低着头抽烟。
神婆:“找谁啊,年龄生日姓名,和你什么关系,死因。一次500,先付钱再请人“
老头抽了一口烟:“我儿子,刘成军。85年12月6号“他将叠的整整齐齐的五百块钱递上前,神婆抓进了口袋里。
神婆:“今天生日啊,那应该好带一点。死因呢?”
老头:“死因,出任务时战死的。”
[神婆没再说话,点了香插在炉子里。整个身体伏在桌子上,嘴里念念有词,过了一会身体开始剧烈抖动,舞台刮起风来,他的黑袍子也飞起来。,他抬起头来了。老头一动不动看着他。]
老头:“你。”他手紧紧抓着椅子把手。
神婆:“不好意思,我跑错地方了。我再试一次“
[神婆又俯下身去,又刮起大风。]
鬼魂上场,站在老头的右后方。他身上穿着一套破烂不堪的军装,脸上全是污垢,眼神空洞,胸前和背后一大片血迹。一只手扯着另一只手。他保持站立的姿势。一动不动,]
鬼魂:“救救我,救救我”
老头猛地站了起来:“小军,小军。是不是你在说话,是不是你在说话。”
他朝四周看,眼睛掠过鬼魂。
[鬼魂下场,神婆从桌子上直起身来。]
老头跑过去拉住了神婆的衣服。
老头:“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小军的声音。他在哪里,“
神婆:“人是看不到魂魄的,只能听到声音,我过鬼门喊魂的时候,只有他回过头来了,但是他说他不叫刘成军,他说他叫徐平安。我怕把人搞错了,先带回来让你听听。“
老头坐回了椅子,手撑在脑袋上。
老头:“是他,徐平安是他妈妈给他取的别名。是他,是他。”
神婆:“那好。”
[刮大风,鬼魂上场。]
鬼魂:“妈,妈”
老头:“小军,小军。是不是你。”
鬼魂打了个哆嗦:“爸“
老头:“你冷不冷?我把你妈买的棉袄烧给你了,你有没有收到?”
鬼魂:“妈,我妈在哪里?”
老头:“你妈她,她做梦梦到你说冷。”
鬼魂:“我要跟她说话,我真的好冷,好疼”
老头:“你妈没来。”
鬼魂尖叫。
鬼魂:“那你来干嘛!我要见的是我妈。”
老头:“你妈来不了,她病了,在医院里,她等不到儿子,也还没等到烈士的抚恤金,她的心死了以后,身体也快撑不住了。”老头咆哮着。
鬼魂:“我走的时候她身体还好好的,为什么才半年她就这样了。”
老头手扶住头:“她怪我。”停顿一下。“怪我让你去。”
老头又直起身体:“她懂什么,一个女人,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哭。”
鬼魂:“你才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妈为什么哭,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你最可悲,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老头站起来,茫然地,在四周看来看去。
老头:“我是你爸爸,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们都是军人,喊的口号,走的步调都一模一样,我了解你就好像了解我自己。”
鬼魂尖叫:“可是你不是我,我不喜欢那些正步,我也不喜欢那些口号,我想跑,我想自由地说话,你根本就不懂。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吗,你以为我是你的孩子就是另一个你吗?”
鬼魂下场,神婆醒来。
神婆:“不好意思啊,灵魂情绪太激动容易导致系统中断,等会就好了。”
老头坐回他的椅子,又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烟,摸出来就是一团纸盒,他又把纸盒重新放回口袋里。神婆再次上前帮他点了一根烟。
神婆:“大爷,聊的怎么样啊。”
老头:“还行吧。”
神婆:“你儿子怎么出事的啊。”
老头抬头看了神婆一眼。
神婆:“行吧,您要不乐意说,就当我没提过这茬,您宽宽心。”
老头低头抽烟:“没事,这小子死的不丢人。”
接着喊出来:“他娘的我儿子是烈士!我刘家出了个烈士啊!”
神婆:“我妈以前也想让我当兵,可我还没到年纪呢她老太太就归西了,啥也没留,就留了请神上身的本事让我混口饭吃。现在想想,我这人也没什么大志气,还是开心快活最重要。”
老头低头抽烟,不说话。
老头:“活着哪有开心快活的日子呢?”
神婆:“也对。”
神婆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大爷您准备准备,我再把他领过来。”
大风又起,神婆伏下,鬼魂上场。
鬼魂:“不要杀我,我不是兵,我不是兵。”
老头:“刘成军,你给我闭嘴!”
鬼魂:“我不叫刘成军,我叫徐平安,我跟我妈姓,我妈说她要我平平安安的。”
老头:“随便你吧,你还记得我是你老子就行。”
`鬼魂:“这世上谁都想当老子,当了老子的都比鬼还不是人。”自言自语。
老头:“你当鬼了我照样是你老子,你到了地狱牛头马面过来登记,你也只能写刘成军,家属那一栏你也只能填刘胜利,那纸一交,轮回转世我们还得做父子。甭管你小子这辈子是烈士还是将军。下辈子你照样跟在我屁股后面,屁颠颠地叫我爸爸。”
鬼魂:“爸爸,你是我爸爸。那你知道我小学坐那里,中学在哪个班,知道我喜欢做什么吗?”
老头顿了一下:“我”
他往前迈了一步:“知道这些干什么!你又不是孩子了?”
鬼魂悠悠地:“可我曾经是孩子啊。我一长大就死啊。”
老头:“你可是烈士,你可是烈士啊。”
鬼魂:“是啊,我是烈士啊,你满意吗?”
老头:“我要满意什么,我还能满意什么?”自言自语。
鬼魂移动了几步,手捂住胸口,看着老头:“我从来没有让你觉得骄傲过吧”
老头坐下,一动不动(没有看向鬼魂)停顿几秒
老头:“小军,你,你。”
鬼魂打断:“够了,烈士。只有烈士才是你的儿子,才让你觉得骄傲是吗?哈哈哈。”
鬼魂下场,神婆醒来。
神婆:“大爷,差不多了,该送他回去了。今天鬼门关该闭了,他头七是什么时候,头七前你再找个时间来再聊吧,他死的地太远了,过了头七是不行了。”
老头捂住脸:“明天,他明天头七。”
手机铃声响起。老头摸索着衣服口袋,颤颤巍巍地掏出来。
手机那端:“喂,是刘伯伯吗?我是平安的朋友,我叫陈言。喂,是你吗,刘伯伯?”
老头:“是我。”
手机那端:“刘伯伯,那个,是这样的,平安他,他评不了烈士。平安他当时可能被吓到了,逃跑了,跑的时候被对方给射中了,我们头顶上的人说,逃兵是评不了烈士的,对不起,刘伯伯,您节哀。喂,喂,刘伯伯您在听吗?喂,喂?”
老头:“知道了。”
他把电话挂掉。手肘撑在大腿上,头埋在手臂里。
神婆给老头看了一下钟。
神婆:“过了七点了,鬼门关关门了,我把他给送回去了。
老头:“知道了。”
他抬起头来:“过了头七,他就不能上来了是吧。”
神婆:“对,过了头七,就要上路了。”
老头顿了顿:“你说这下辈子,真的还能做父子吗?这小子当了逃兵,下辈子我还得抽他屁股呢,不过下辈子,还是叫平安好了。还是叫平安好。我没有想到啊,我真的没有想到。”
老头停了一下:“你常在世间之外走,你要是见着他了,告诉他,下辈子我不做他爹了,不做了,让他找个好一点的爹,能带他去画画,能给他讲故事的,给他穿的暖和一点。不打不骂,平平安安的。这辈子吃了苦挨了子弹下辈子托生好一点的人家。你告诉他,你一定要告诉他,告诉他他爹说,这辈子能有他做儿子,挺好的,挺知足的。不是烈士,他也让我骄傲。你要告诉他啊。”老头哭了。
神婆:“我知道了,我见着他了就跟他说。”
过了一会,他擦了眼泪。
老头:“我得走,明天头七,他们说鬼魂都要回家来的,要在从前的床上躺一躺,要最后吃一口家里的饭菜的。他还能跟我说话吗?为啥他们说头七回来魂魄已经认不得爸妈了呢?”
神婆:“认得的,你要是看到起风了,就是他回来了,他不说话,也听不到你说话,但是你会知道的,他最后回来看一眼了。”
老头:“那就好,那我走了。”
老头退场。神婆点了一支烟,将香炉里的灰倒出来。
最后说了一句话;“人死在外面,就是孤魂野鬼了,孤魂野鬼飘来荡去,是回不到家的。”
他把烟灭掉。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