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位十根手指的少年。少年13岁那年,街边的一位算命师傅对他说:“你的两根小拇指本不是属于你的东西。所以,你不能跟自己拉钩。不然你的小拇指就会结伴离你而去。”
少年听后不以为然。当天晚上回家,便漫不经心的用自己左手小拇指勾起右手小拇指。
两只小拇指勾在一起后,竟然直接从手上脱落,掉在了书桌上。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手上的断面竟然像断尾的壁虎一样直接愈合了。本不自然的现象,发生在少年身上竟显得无比自然,好像原本自然的样子才是不自然的,直到脱落的那一刻,一切才真正的回归自然。
两根拉钩的小拇指结伴掉在桌上,无论少年怎样想把它们分开,却做不到。在它们接触的那一瞬间,刹那变为了永恒。
从此,十根手指的少年变成了八根手指的少年。”
我和西西里欧相遇没多久后,他开始向我讲述这个故事。
我和西西里欧的相遇,就如同两个同时坠入地狱的人,在地狱里意外相见了一样。
但用“地狱”一词,实在是有些言过其实了,那只是我的初中三年级而已。
初中时的我,是一个狭隘而自私,迷茫而妄想,缺爱而急躁的少年。
因为性格的原因,比其他同龄人更接近孤独,更习惯孤独,更反感孤独。
如果说这样的人都得下地狱的话,那地狱早就被撑爆了罢。
学生的年纪,总是爱说些言过其实的话。无论是交朋友,谈恋爱,还是和家长斗嘴。
眼睛总是盯着自己以外的东西,如同投影仪一般将自己的欲望投射而去;却从未仔细地审视过自己,更没有仔细地审视过对方;固然只能满嘴妄言,落得遍体鳞伤。
年龄的增长使我得以平静地来叙述这段故事,这段不成故事的故事。
那是我初三毕业式时举办的一场篮球比赛,我用一颗篮球砸了西西里欧的脑袋,我们得以相识。
21世纪初,NBA文化在中国十分流行。篮球在我们90后那一代人中空前火热。
课间休息、体育课、周末,学校的篮球场上总是挤满了人,如同国庆假期的大梅沙海滩。
少年们(偶尔也会有几位少女)在球场上用青春的力量碰撞,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若是将其画成一副油画,想必整幅画面都是高饱和度的色彩。少年少女们想要的东西各不相同:对抗产生的快感,集体带来的的安全感或是异性的好感。
但当时,我并没搞清楚我想要什么。
我不是一个喜欢和别人分出胜负的人;也不觉得集体行动能获得安全感(可以缓解孤独倒是真的);有位喜欢的异性,她有着轮廓分明的脸蛋,及腰的黑色长发以及爽朗的性格。但她早已名花有主,所以即使获得她的青睐也毫无意义,反而是徒增麻烦。
且实话实说,我也做不到。我没有打篮球的才能。初中时的我身材瘦弱,平衡感也不好。既做不了肉体的对抗,也无法用灵活的身法过人。固然无法获得异性的青睐,只是用来衬托主体的对比色而已。
但如果就“孤独的15岁少年想要在篮球这项运动里获得什么”这个命题,一定要说出点不成原因的原因的话-我很喜欢球进入篮框的感觉,仅此而已。和第一次做爱就直捣黄龙有过之而无不及。篮球和做爱,固然是两回事。但作为一名男性,我想这两件都是无论如何也想做好的事情。
于是,初三那年,我们班和隔壁班组织了一场毕业篮球赛。我自告奋勇的参加了。
就结果而言,我后悔了。因为直到最后,我也没有达到我的目标-在毕业篮球赛上投进一球。
即使我知道我抱有好感的那位异性也在看着这场比赛,至少想好好表现一下。但我的努力依旧没有获得成果。
参加比赛的都是些身强体壮的人,在他们面前,我只能沦为陪衬。人若身处在错误的场所时,任何努力都是白费的。
于是,在比赛即将结束的时候,在一群身高和体型都优于我的人面前,我只得孤注一掷的投出一球。
左前方的队友正向我打手势等待我的传球。我内心对他说了句对不起。
但这球,无论结果如何,我想都必须由我亲自投出。
结果不难预测,偏离了轨道的球飞出了场外,球权交到了对面手里。
我希望我的第一次做爱不要得到这样的结果。2年后,我和初恋女友第一次做了爱。幸运的是,我没有弄错位置。但是,也没有获得投进一球时的成就感。
比赛结束后,我不想面对队友们,于是独自一人离开了球场。平时他们也不是很理解我。
我不擅长把自己的感受化为恰到好处的语言传达给别人,所以固然,我只能得到孤独。
我们学校的篮球场挨着食堂,我在食堂门口拐角边的长椅上坐下。那里很暗,没什么人会注意到。
“我说,你那球是真的砸疼我了。怎么会投这么偏?”我耳边突然传来声音。
我吓了一跳,赶忙转过头去,看见一位穿着宇航服却只有小学生身高的人坐在我的右手边。他的宇航服也是小学生用的(现实中并不存在这样的宇航服,所以有种微妙的违和感。就像一份牛排上撒着牛排还要大的洋葱)。
他何时出现,何时坐下,乃至何时存在于介质之中,我都无从察觉。看到他的宇航服,我甚至产生了我正身处宇宙无声无息的真空之中的错觉。
“你是谁?”我用有些害怕的语气问道。
宇航员的头盔转向我,速度恰到好处,不快不慢。
“就跟你看到的一样啊,我是宇航员。宇航员就是指以太空飞行为职业或进行过太空飞行的人。”从头盔里传出声音,是少年的声音。但并没有一位少年在说话的感觉,少年的声线只是表面的东西,而里面的,却是依稀莫辩之物。
不过听到他少年般的的声音,我多少有些放下戒心,开口说道:“我知道什么是宇航员,但宇航员怎么会出现在中学里?”
“这个啊,我知道我此时此刻正身处不恰当的场所,与不恰当的人交谈不符合我职业的事。”
宇航员用米其林吉祥物一样的手搔了搔后脑。“但你得相信我,我情非得已。其中存在缘由。但解释起来十分麻烦,你也不是恰当的解释对象。”
短暂的沉默后,我回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总之,用带有具体性的话来说,按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只有你能看到我。我也曾尝试向其他人搭话,但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我的存在。我也无法触碰物体。” 宇航员无奈地瘫了瘫双手。“本来早就放弃了,所以来看年轻人的篮球比赛消磨时光来着。”
话锋一转,宇航员接着说道:“但你刚才的那一球,切切实实地砸到了我。可以说令我大吃一惊。即使你篮球打得一团糟,也并非合适的交流对象,但我还是向你搭话了,而搭话之后证明了,你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听到宇航员不可思议的叙述,年少的我很快放下了戒心,取而代之的是看到银环蛇的猫一样的好奇心。“也就是说,只有我能看到你?就像《未闻花名》里仁太对面码那样?”我问道。
“虽然没看过《未闻化名》,但我想大概是那样的。”宇航员不紧不慢地回道。
“有趣。”我说道。如果有无人机在头上航拍,屏幕里我的眼睛一定在发光。
沉默了半晌,似乎考虑完了什么事情,宇航员开口说道:“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
我兴趣不减,开口问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
“在你21岁那年,用百事可乐的空瓶制作一只水火箭,记住,必须是百事可乐。于莲花山的邓小平雕像下发射。这样,我便可以乘坐水火箭回到我应回的地方。”宇航员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
“我今年才15岁。”我的脑袋稍微低了低。
“我知道时间跨度很大,我知道这是个非常大的忙。但请听我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但碍于某些事,我无法立刻离去。经过我推算得出的结果,最快的离去方式就是6年后乘坐水火箭离去。但我无法触碰现实的东西,所以造不了水火箭。你是我能和现实物体发生接触的唯一的纽带。只有你能做到这件事。所以。。。”
宇航员站起来,对我深鞠一躬。
“拜托了。”
“如果说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的话,一个其他人都看不见只有你能看见,并且只能和你交流的存在的话,应该会给你带来许多便利。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就去做。老大。”宇航员用坚定的语气接着说道。
短暂的沉默挡在我们两人之间。不远处的篮球场,3班的高个子男生带球连过三人上篮,在二楼走廊观望的女生们发出喝彩声,那喝彩声短暂地赶走了沉默。
在场边休息的男学生们一边喝着宝矿力水特,一边望着这一幕,眼神中充满羡慕与嫉妒,不用看也知道。
“好吧,我答应你。”扶额思考了一会,我回应道。
宇航员再次深鞠一躬 “谢谢。”
放学后,我和几个同班同学,在校外的华润超市买了几瓶“激浪”饮料,坐在超市门口的长椅上喝着,一边喝一边闲聊。我们都清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闲聊了。之后,我们都会去不同的地方、被不同的环境改变、学着不同程度的知识、听着不同曲风的音乐,看着不同种类的电影、喜欢着不同性格的女生...初中三年发生的一切,终究被记忆的黄沙掩埋,杳无踪影。
“参窦,你觉得初中生活过的怎么样?”性格最爽朗,长相也最佳的杨黎问过其他人一遍同样的问题,似乎都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便过来拍了拍我的肩问我道。
“还行吧。”我轻描淡写地回道。
“还行。。。很有你的风格啊。你本来就不是个喜欢说话的家伙,哈哈哈。”
我一度以为杨黎是在讽刺我,但是考虑了一下他的性格,大概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喝完激浪,同学们送我到我家楼下,我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对他们说了句拜拜。
“别这么悲伤嘛,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
“等你高中周末放学回家了,再来你家打《生化危机5》,不,打《生化危机6》。”
“有什么好看的动画或者电影,有空了再一起聊聊啊。”
“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多尝试说出来,别憋着。”
杨黎走过来,拥抱了我一下,“做好自己。”他说道。
“谢谢。”我的眼角有些湿润,又对杨黎身后的其他同学们大声重复了一遍,“谢谢!”
朋友们都对我投来满意的笑容,我知道自己总算将自己的情绪表现的到位了一次。
一双手向五双手挥着,天空已渐渐染上漆黑,朋友们的身影和几只归家的麻雀们一道渐渐远去,同学们在说话,麻雀们在叽喳叫,他们似乎都不是很想结束交流,但在我耳中,他们的声音都如同BUMP OF CHICKEN的《GO》曲尾那渐渐远去的乐器声一样,同欢快的曲调一道,一去杳然。
我又想到我喜欢的女生,她此时大概在和男友做最后的约会,他们去小区外的贡茶买两杯熊猫奶盖茶,走到小区2期的公园,坐在那里一边聊一边喝着。喝完后去小区旁边的宾馆开房做爱。
想着想着,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意识仿佛在唱片机上快速旋转的黑胶唱片。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意识,不让其扰乱身体机能的运作。
“你们还会再见面的。”宇航员的声音突然出现,将我的意识一瞬间矫正了回来。
我望向身边的宇航员,一言不发。
“可能要打扰你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过相较你人生的时间总和,这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我叫西西里欧,老大。”宇航员再次用他那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
“参窦。”我轻声回道。
隔天,我忘记了喜欢的女生的名字,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之后,我上了离家有些远的高中,和初中同学们再也没有见面。
Toujo Jotaro
写于2021.3.5(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