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遗落在"洋相"里

      我妈说我小时候傻傻的,就是个洋相篓子。

      妈是一位严厉的人民教师。出于长年累积的职业特性,她不能见有小孩闲着,只要看见谁无所事事便要拉过来拷问一番。有一次我在院里一个人正玩的起劲,便把我叫到了跟前,俯下身子顺手捡起一根木棍在地上写下一个数字“1”,然后将木棍指向数字引导着我问 “这是啥?”我盯着木棍肯定地说 “是根棍”。

        每年的麦收时节总是伴随着酷暑而至。有一次在打麦场,父亲牵着温顺的老牛拉着沉重的碾子绕着场子一遍又一遍的压着摊开的麦穗,母亲则拿着一把钢叉不时将压过的麦秸翻一翻、挑一挑、再抖一抖,直到再也掉不出一颗麦粒才放心的扔到一边。哥哥双手紧握一把大大的铁锹站在场边随时待命,一发现牛尾巴将要翘起,便要赶紧的跑过去支起大铁锹,牛粪便顺顺当当的掉在了铁锹里,不至于弄脏麦子。

        大人们忙碌着似乎顾不得炎热,而太阳却显得对我过分的青睐,麦场光秃秃的连棵树也不长,想躲都没个荫凉地儿。就在此时,一声久违的叫卖声给我带来了满心欢喜的救赎,是卖冰棍的。妈把买好的冰棍递到我的手里,我着急忙慌的揪开包装纸,三下五除二“嘎嘣嘎嘣”的咬碎后咽到了肚子里。真爽啊!冰块进到嘴里滑到肚心,又从肚心上窜至头顶,下沉到脚底,整个一 透身凉。

        妈见我以猪八戒吃人参果的速度干完一根冰棍,好笑的问我 “啥味?”

      我说 “凉”

      她说 “还吃吗?再给你买一根” 

        我说 “妈,你给我买一根热的吧”

        小时候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城里孩子总有各种各样的玩具,真的是好生羡慕。但我也只有在梦里才能体验一把自己拥有的那种超酷感觉,可惜不管多么好的梦都会被一泡不合时宜的尿给憋醒,随之顺着我家门前的土坡流的无影无踪。不过,我认为城里孩子的玩具再精美也玩不出农村娃所独有的那份快乐。

        小虎和小丽是我儿时的玩伴,经常一起过家家。

      小丽说 “我是女孩,我当妈”

      随即小虎便抢着说 “我当爸”,

      轮我我只能当”儿子”了。

      到了和泥的环节小丽说 “我知道哪里有土,”,

      小虎又抢先一步说 "我正好憋了,要撒尿"

      每次我总能恰如其分的慢人一个节拍,那就和泥吧!

        为了显摆我的特殊才艺,我用尿和泥从来不用棍子搅,直接上手,这样搓出的泥儿才既光滑又顺溜。我的高超技艺总能赢得大家的一致好评,以致整个童年时代我的游戏分工就从来没人能替代,虽然每次都是我当"儿子",同样还是我拿别人找的土还有憋的尿拌一起和泥, 但却乐此不疲。

      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妈妈给我亲手缝制了一个书包,里边模仿着城里孩子的装备放许多好吃的。但不过是一个烤红薯、两个蒸山药蛋,再加上半截熟棒子,手里拿着我特有的水壶——一个装过葡萄糖的玻璃瓶子,踏上漫漫的“求学之路”。

        学校在村东头,我家在村西头,其实从我家是可以远远的看见学校的,只不过中间隔着一条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壕沟。等我下到沟底,就得吃一个山药蛋,再爬上另一头的沟顶又得一个烤红薯,难怪我妈给我准备这么多的高热量食物,真是深谋远虑啊。那天放学的时候,我妈就站在院子边上焦急的瞭望着,左等右盼就是不见我,就算住的再远,按点也应该回来了啊,难道是山药蛋吃完了饿的走不动了。我妈正瞎琢磨呢,我“扎着马步”稳稳的出现在了她的视线范围之内,她见我有情况便紧走几步前来接上我问 “你尿裤子了吧?”

        我说 “是”

        她问“凉不凉?”

        我说 “刚开始还挺热的”

        她埋怨我说 “你咋不去厕所呢?”

        我理直气壮的说 “找不见"

        每到临近年关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年货,我家因没有富裕的钱买更多的东西而显得尤其清闲,但必要的节日气氛还是不可缺少的,年也不会因为谁家穷而绕着走。买上几个福字,贴上几张年画,写上一副对联,便可以过上一个喜庆的春节。其实过年并不在乎年饭有多么丰盛,只要一家人平安健康便也能祥和幸福。而我和我哥最在意的是大年初一接神的那一挂鞭炮,我们哥俩对于年的所有期待都集中在那神圣的一刻。不管再困难我爸都会满足我们的需求买上一挂长长的鞭炮,并且仅此一份。

        那年除夕的中午,刚吃过午饭,我哥就迫不及待的拿出鞭炮说要铺在炕沿上烤一烤,这样才不至于受潮而影响了效果。我就坐在炕沿边上百无聊赖的盼着年快点到来,时间总是这样你越是着急它就越显得格外漫长,无奈就随手拿起一盒"平遥"火柴来打发"年终"。我抽出五六根扎成火把状拿带有磷头的一端冲着盒子边上使劲划去,正当火把熊熊燃烧之时一闪劲力四射的火星精准的落到了炕沿上的鞭炮捻子上,瞬间,炕上噼里啪啦的炮屑横飞,浓烟四起。父亲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抱起,招呼全家跑出了窑洞,站在院子里我看见了我哥,他哭了。

        我说 "哥,烤过的鞭炮就是响亮。"

        然后,他哭的更厉害了,一直到第二天的大年初一都没有理我,整整"恨了我一年"。后来我妈说自从那次过了个“早年”,我家的运势便好了起来。因为全村人还在睡除夕午觉的时候我们家便在我的"英明壮举"之下把财神提前“劫”回了家,大年初一全村人早早起来争先恐后放炮接神的时候,殊不知老神仙已吃饱喝足将一村子的福气落在我家醉醺醺地回去睡觉了。

          在村里,每逢红白喜事,按照习俗都会请上一班民间艺人唱一唱、敲一敲、耍一耍。要是白事甚至比喜事还要热闹一些,得耍好几天。一次我跟我妈去村东头看热闹,是白事,可能是主家出的赏钱多吧,以表示本家对去世老人的无比孝敬,吹鼓手格外的卖力。八个鼓手四人一排形成两列相向而立,队伍的一端站着一名唢呐手,另一头是打梆子的,胳膊上还挎着一面绿锈斑斑的铜锣,大家各司其职,各献其华。

        鼓手们一边费力的打着鼓一边摇曳着变换队形,做着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并伴随着稀奇古怪的异样表情。一会喜笑颜开,一会又怒目圆睁,有时摇头晃脑,转而又手舞足蹈,但不管队形怎么变换鼓声都是震天响。唢呐手鼓着两个圆圆的腮帮子,脸胀的通红,像是在嘴角两侧挂了两个红色的气球,围观的人越多气球也就越大,吹出的声音就越响,撩人耳目,沁入心脾,不一会唢呐的喇叭眼里便流出了疲惫的"汗水"。敲梆子的相对来说要省事一些,大都由班子里的旦角担任,同样为了博人眼球不时将双手高高举起,在空中来回挥舞着敲响,还要随时关注着鼓点,不失时机的敲响一声铜锣,举累了便将双手沉下来,但依然不会停,看哪个调皮的孩子挤的最靠前,就忽然在他耳边分寸恰当的敲上一声梆子,吓的小孩赶紧捂住耳朵躲到大人的身后,也惹得众人一阵哄笑。围观的人群隔上一会就要将手拿在脸前拂一拂因队形来回变换而扬起的茫茫尘土,并会报以赞许的掌声。

        震撼的鼓声,凄凉的唢呐,清脆的梆子,沉闷的铜锣,交相呼应,相辅相成。道尽了去世老人一生的酸甜苦辣————响鼓重锤敲,唢呐追魂绕,梆子脆声响,铜锣叹终了。

          回家的路上耳边一直回响着村东头的锣鼓声,脑海中那副热闹的场景久久难以离散,手里不时比划着。我突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我说“妈,我不想上学了,我想去学鼓手,这样以后咱家埋人就不用花钱请班子拉!”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将我朴实无华的理想重重的甩在了火辣辣的脸上,被顺流而下的眼泪冲刷的支离破碎。妈!您真是好身手,一巴掌就轻易摧毁了我人生的第一个梦想。

        爷爷去世的那年我大概六岁,大人们说我还小就不用披麻戴孝了,简单的糊一双白鞋就行了。

        我说 “我不需要”

        我妈问 “为啥?”

        我说 “爷爷跟我不亲”,

        我妈板着脸抬脚就要踹我,见势不妙我夺门而出,没想到邻居李老头教唆我说的这句话能惹我妈生那么大的气。爷爷下葬的那天,我的父辈们也为了向全村人展示他们对爷爷的孝顺,除了鼓手还请了道士。好家伙,道士们各个都是舞枪弄棒的高手,行云流水的套路,虎步生风的招式看的人目瞪口呆,心潮起伏,热血沸腾,哪个男孩子小时候不曾有过这样的武侠梦啊!于是我再次树立了伟大的理想,"妈,我不想上学了,我想去学道士,这样咱家以后......"。不过这次慑于我妈的身手,我没敢跟她说而是默默埋在了心底。

        除此之外,我的洋相还有很多。我被同桌打的不敢进教室,她可是全班最厉害的女生。我手里拿着滚铁环的铁钩子被邻居家的洋公鸡追的满院子跑。我经常跟在王老太太身后寸步不离,直到她无奈的给上我一个苹果才肯罢休。我见别的小朋友把炮仗放在手里点燃,我也试着点燃拿在手里,可他们竟然把炮仗快速的扔了出去,而我却没来的急……

        种种迹象表明,我没能像母亲设想的那样聪明伶俐,相反,我的“憨态可掬”甚至曾让她一度愁眉不展。教师与母亲的双重身份让她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觉得我不能在这么“颓废”下去,要让我走出小山村,飞向城里,从而出人头地。于是在母亲的严加管教之下,我失去了“过家家”的玩伴,丢掉了“和泥”的手艺,不再有多余的时间去欣赏热闹的鼓手和武艺高强的道士,我把有限的时间全部用于无限的学习,读书、背诵、做题······。

        后来,如我妈所愿,我终于考上了大学,走  出了小山村来到了城里,并且参加了工作,娶了妻子还有了孩子······

        岁月恍如一梦之间就突如其来将我推到了不惑之年。平淡的人生之途一路走来波澜不惊,虽说没有取得多么大的成就,不过也算是家庭和睦、工作稳定、生活安逸。但繁忙的工作和复杂的人际关系经常搞的人焦头烂额、应接不暇,心烦意乱之时就不由得想起小时候那段洋相百出却天真烂漫的逗比年华。

        那时候我所住的土窑洞天造地设的冬暖夏凉,我把木棍和“1”傻傻分不清楚,我幼稚的想要吃“热冰棍”,我在农村的广阔天地里竟然因为找不见厕所而尿了裤子,每次玩“过家家”我都与世无争的甘当“儿子”,看过热闹之后,我竟冲动的将人生梦想定格于鼓手和道士······

          现在想来,当年真的很傻,但却无比快乐。后来,在母亲的谆谆教导之下,我渐渐的脱离了“低级趣味”一步步走向了成熟,读了许多书,学到了好多知识,但我再也没有获取过当年那么纯粹的欢乐。步入社会之后,结识了许多新朋友,但再也处不来当年与小伙伴过家家的那种纯洁友谊。我确立了无数个崇高的理想和宏伟的目标,但都不如“鼓手与道士梦”更加接近地气。

          如今我的孩子也长到了我当年的那个“逗比”年龄,可他比我却聪明太多了,绝对不会闹出我曾经出过的那些“低级趣味”的洋相。他现在也上了小学,特别喜欢看电影,时刻关注着有什么新的电影上映便要我带他去影院一饱眼福,还悄悄的跟我说将来长大想当电影明星。我总觉得有些离谱,可是一想到当年我妈摧毁我梦想的那一巴掌,我就毫不犹豫的给他树了个大拇指,跟他说“好样的!儿子,很高兴你能有如此崇高的理想,那就开开心心的去努力追求吧!”得到我的鼓励,他笑的很灿烂。

        有时候我真想放掉手头千头万绪的工作,逃离波诡云谲的社会,一个人穿越回孩提时代那个山形水秀的小山村,再感受一番洋相百出的苦乐年华,去快快乐乐的实现一把当年被我妈扼杀的“鼓手”和“道士”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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