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中“弱小”的“傲慢”2

3 作为情绪的“傲慢”。我们再回看原句“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这句话谈论的并不是“傲慢”这个词本身，更不是针对强势者的三体人和歌者高等文明，而是针对弱势者的人类。它并非旨在强调“强势者时时警醒，防微杜渐”的劝诫，而是强调“弱势者不要仅仅通过精神上自我麻痹实现的满足感，来代替知识和进步带来的切实的满足感”。

我们通常认为，情感来源于现实处境。因为身体素质差产生的自卑情绪，最好通过锻炼身体来解决；因为很少当众讲话而产生的紧张情绪，最好通过多做公开讲话而消除；因为无知弱小产生的沮丧畏惧情感，最好通过求知和发展来解决。

但是，解决现实处境中遇到的问题有时并不容易。于是，人们完全可能选择另一种解决方式，只针对问题的“表象”来解决问题，也就是掩盖。通过改变现实处境来缓解情感压力比较困难，那人们可以直接调节情绪本身。就像很多人不够自信，完全可以通过自言自语暗示自己很强，或者选择与喜欢夸奖自己的人进行交流，以达到不用改变现实，就能改变情绪的效果。

有的问题掩盖足够的时间，就会消除，有的问题却会更加严重。通过自我暗示获得的自信，有时有利于让行为更加积极，最终获得真正的，有现实根据的自信。但如果这种暗示获得的自信让自己自我满足，以至于更加缺乏行动力，则会让问题更加严重。“傲慢”阻碍弱小与无知者的方式也在于此。止疼药只是止疼药，却可能让人产生“疾病痊愈”的幻觉，进一步耽误治疗时机。

“傲慢”可以同时减缓高速行进物体与低速行进物体的速度，然而高速行进的物体即使减速，惯性也令其短时间内保持高速，而低速行进的物体再减速，就可能停滞不前甚至倒退了。减速总比加速简单，处理情绪也比处理问题简单。

4 斥责“傲慢”现象的人。以上的分析中，我们会发现，令“傲慢”发挥最恶劣作用的因素有两个，其一是“弱势者的傲慢”，其二是“不改变现实的情绪调节”。通过强、弱、情绪、现实，我们可以划定四种类型的自大情绪。

强势者，情绪上的自大。有其自身理由，但也应当警惕。

强势者，试图克服自身的自大情绪，现实上完善自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弱势者，试图通过知识与进步，来改善现实状况，实现自豪、骄傲与自我满足。正是“弱小与无知的生存之道”。

弱势者，通过单纯调节情绪，实现自我满足。则成为“生存的障碍”。弱势者斥责强势者“傲慢”的现象，恰恰符合这一标准。

“傲慢”一词从字面意思上来看就天然属于强势者的缺陷，因其有“傲”的资本，更有“慢视他者”的危险。而弱势者通过指责强势者“傲慢”，也形成自己的“傲慢”。这种指责本身通过贴标签的方式，通过指出别人的缺陷，对比中暗示自身的成功；不诉求任何现实的改变，实现了自我情绪的满足，抬高自己地位。没有作恶的能力就不会作恶，自身似乎就是善良的。

盯着别人的缺陷就暂时看不见自己的缺陷，一直看着别人的缺陷就没时间寻找自己的缺陷，自身似乎就是完美的。但没有人一直是观众，看戏的人也会被看。对“嘲讽”的嘲讽本身，可能也会被别人嘲讽。

一句话恰恰讽刺其使用者，会让人们感受到一种“衔尾蛇”一样自我否定的趣味，也就是所谓的“理发师悖论”。就像“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已经否定了其本身一样，斥责“傲慢”现象的人，如果满足“弱势者”与“非自我反思”两个条件，也会带来一种自我否定的趣味和荒谬感。

“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尼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