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分钟。高考成绩放榜了,我听完电话那头的语音报播,呼吸停滞了一下,竟然差了23分,华南,华农都无望咯,远远超出第三志愿的录取分数线,思绪一下涌上来。
那天风和日丽,我抱着报考书,走出喧闹的校门口,眼前行人越来越少,我特意绕路,走到500米处的郑中钧中学,三三两两的学生在小卖部优哉游哉地待着,目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我高兴地喊道,”子华,你怎么还没走“,脚步加快,与转过身过来的帅气男生面对面站着,感觉他情绪有些低落,手里同样拿着报考书。
大大眼睛,忧郁的神情,我仿佛掉进了一个绿湖,被冰冷的水包围着,他磁性低沉的声音把我拉了出来,我深吸一口气,还没说话,就听到他低沉,沙哑的声音,"一起走吧,我到前面的公交站"
两个人肩并肩走在斜坡上,目测还有一百多米就到站牌,我虽然很想安抚他却又无从下手,也不敢轻易打破沉默。
我们的相识相遇和相知是在高一下学期的一个繁星点点的夜晚。三个女同学约我,同时又约了四个男生,而王子华是唯一一个异校生,由于大家都是穿便服,当时并不知道他就是郑中钧的高一学生,只以为他是高三毕业生,英俊潇洒,无拘无束,美轮美奂,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耀眼。
走在喧闹的街道上,不知是她们有意安排还是顺其自然,逛着逛着,变成一男一女像亲密的情侣一样。我腼腆地回应着身边帅气高大的男生。他随意问,喜欢看什么书,喜欢游泳,运动吗?我脑里回播这三个好友的只言片语,意识到,这确实是一场有意的相亲会。
爱笑的翠翠总是有意无意地问我除了读书,你还会什么,唱歌会吗?跳舞呢?打羽毛球总会吧?看着她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我就知道,自己真是传说中深闺的女子,抬头低头看见的男生除了同学,老师,就是亲人。
比我高一个头的青青,热情似火,对我勾肩搭背,虽然我没有什么洁癖,过敏的,但是老被人看着跟一个女生腻歪,我就算脸皮再厚也脸红,不自在。前两天就看她对我的衣着评头论足,强烈建议我别穿爱心牌,太土了,现在机器打的又便宜又好看,别老穿布鞋,穿个运动鞋也行,还说袜子就要有蕾丝的,老是白色,粉色的,土不拉几。
小茶跟我一样很无语青青的挑剔,我们都觉得连着五天穿校服,里面穿什么都不重要,保暖就好,实在觉得土,把拉链拉高点就是,何必劳师动众。然而小茶在周五放学的时候悄悄对我说,晚上要换一件毛衣哦,那个蓝色的不错,热的时候就可以脱下外套来。
突然觉得很热,脸滚烫滚烫的,我的手不小心碰到旁边的男生,像触电一样,我赶紧把手揣进风衣的口袋里。手臂被猛拽了一下,抬头时竟然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呼吸一下子急促,淡淡的清香从白色的毛衣传来。
“砰”一声,胸膛向前倾,我的脸贴到温热的毛衣里,炙热却不烫人。
一个老伯着急地道歉,忙问::“小伙子,你没事吧?有没有撞伤哪里?”
翠翠她们赶紧走了过来,子华见我抬头,还晕乎乎的样子,转头跟老伯说,没事,老人家,您下次注意点就好。不要逆行,毕竟总会有人低头走路,这刹车不及时就容易弄伤人。“
老伯忙道歉,并保证下次决不逆行,塞给子华一张写着他手机号的纸条就匆匆忙忙走了。
人群渐渐散去,我们八个人围在一起都快把街道堵住。大家关切地问我们有没有受伤,被子华幽默地话语化去了所有的担忧。
他浅笑着说,就他的强壮身板挡住一头发疯的牛都没问题,何况是一台被急刹的脚踏三轮车。
我感激他的英勇,懊恼自己的走神,其实不管她们是有意无意,她们只是想让我快乐点,不要死读书。我瞄了一眼,身旁的子华,继续他刚才的话题,我轻松地说,“”最近喜欢看一些闲书,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余华的《活着》。”
他认真地听着,我们边逛边聊,他给我很多建议,我都默默记下来。特别是他说:“既然你喜欢英语,应该多读英语原著,可以从简单的故事读起,读多了,可以看看《枪炮,细菌和钢铁》只有英文版,或许以后可能会出中文版吧。”
子华的手在我面前晃动,他微笑着说,“怎么又发呆了?书看多了吗?”
我回过神了,尴尬地笑了笑,看到公交车来了,瞧他一点都不着急,我看了看他,发现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
我羞涩颔首问,”该不会是我的脸有什么东西吧,你不是要坐这趟车吗?还在等什么?“
他没说话,两个大眼睛看着我。突然,哈哈大笑,那抹忧郁竟然一扫而空。
公交车已经走远了,轰隆声与笑声夹杂在一起,周围本就没什么行人,就我跟他像一对打情骂俏的情侣似的,挨得很近。我有点生气,刚刚还很担心他,想着怎么安慰他,却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他看我气嘟嘟地瞪着他,总算抑制自己的狂笑。他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响起,“我父母离异了,我正犹豫要跟谁过生活,看到你,我有了决定,我打算自己独立过生活,我要考去北京,你会来北京吗?”
我一点不惊讶他的父母会离婚,一个如此独立的女性,怎么可能会在一个如此强制的丈夫下忍气吞声,只是没想到,会在这关键时刻。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解释道”我会去北京看你的,到时候千万别说不认识我。我打算留在广州,随便什么大学都可以,只要能多多回家。“
他又爽朗大笑,这次我也跟着笑,原本沉重的心一下子变轻松了,看来以后要多笑一下。
小宇看我拿着电话在那发愣,关切地问,:“姐,你没事吧,考得不好吗?” 我摇摇头,沮丧地说道,“考得不差,但是志愿没填好,跟模拟考试的分数有差距,现在是要么重读,要么读大专。”
秀秀拿着一本书,刚好听到这句话,她跑过来说,:“要不重读吧?这次能考好,下次也能,就把志愿填好,毕竟有经验了啊”
小宇非常同意,于是他跟老爸说,他也想去附近的高中看看,弥补一下他没上过高中的遗憾。
我看到秀秀手上的书,正是子华借给我的《活着》,心里挺安慰,这家伙总算看些正经的书。
一个晴天的下午,我们三个人去了两个高中看,宽广的校园,沉重压抑的课室,在询问重读费用时,我的心沉重沉重,默不作声地听着。
清风吹过,夕阳红通通地铺洒在街道上。我看到老爸的白头发,想到母亲那双干裂的手,脑海一片空白,无法做任何决定。
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个月,我依然早起,只是会很晚睡,想了很多很多,我很想拨通秦粦家的座机号,但是每次拿起话筒,指尖就会顿住,嘟嘟的响声,比我的心跳声慢了许多许多拍,连着十几次都是如此,我便放弃了。
最后时刻到了,难道真要扔硬币决定吗? 把命运交给天吗?不,我还是自己紧紧的握着吧,哪怕是错了,我也能无愧于自己。我抓起笔,洋洋洒洒写下了一段话:
《假如我是家珍》 如果相见是一场错误,不如不见;如果苦苦哀求无用,不如就此别过。你我不相见,就不相恋;不相思,就不相伴;不相惜就不相欠,不相爱,就不相忆,不相对,就不相负。宁做弃妇,不当凄女;宁生一孩,取名飞扬;宁受他人蜚语,只求孩儿当自强。
要出发去广州了,我整理好行李,小宇和秀秀各自帮着拿一点,到楼下时,小宇和秀秀都给了我一封信。
当我坐在车上,看着人群陆续钻进来,空气弥漫汽油味和各种烟味,臭味,胸口闷热得发慌。我不得不望着窗外,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车子开动了,穿过一条一条熟悉的街道,转进空旷无人的水泥路,眼前的景色一下明亮很多,呼吸不再局促,汽油味和臭味淡了很多,破旧的空调轰轰地运作着,周围的乘客大多闭目养神,只有少数的女生拿着彩屏的诺基亚手机在津津有味的聊着,时不时发出笑声,低语声。
我掏出两封信,小宇的是一张从单行本撕下来的纸,秀秀的是好看又精致的粉色信封,封面还写着,姐姐亲启,字如其人,秀丽稳重。
我打开对折的纸片,只有一行字,等着我哦,我也想去广州闯一闯。有空就多读书,勿念! 我心里满满地感动,就是嫌弃他的字太丑,还是小学一年级的水平。
轻轻打开粉色信封,香气芬芳迷人。信纸也是粉色的,缠缠绵绵的行书,呈现在我面前。
眼睛酸痛酸痛,我小心地收好两封信,看向蔚蓝色的天空,如此广阔,任鸟飞翔。
秀秀信上写:让我像鸟儿一样飞往我的山,那篇文章《假如我是家珍》写得不错,女人就不应该认命,明明可以华丽转身离去,为何要把自己禁锢在所谓出嫁从夫,三从四德中?女人本来就活得很苦,何必用别人的眼光把自己锁起来?
如此勇敢知性的秀秀,让我倍感欣慰。像鸟儿一样飞吧,新的生活,和不可预测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