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封城日记2020-03-30星期一雨：紧急状态继续

疫情期间每天直播的不只是特鲁多总理，还有安省的福特省长。加拿大的联邦和省政府之间没有上下级关系，相互独立。宪法对联邦和省的职责范围有明确规定，除了少数几类事务由联邦和省共同管理外，多数事务二者各自为政，井水不犯河水。目前，加拿大联邦政府执政的是左翼的自由党，而安省是右翼的进步保守党。全球疫情蔓延之后，许多支持右翼政党的海外华人认为凡是左翼政党执政的国家疫情都比较严重，美国最严重的几个州也是左翼执政的。我倒是不这么看。至少到目前为止，加拿大联邦政府和各省政府，不论左右，采取的策略大体相似。

要说联邦与各省政府政策最大的区别，那就是各省都已经相继宣布进入紧急状态，但联邦没有。在直播中，特鲁多已经多次被记者问到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是目前还没有必要。这里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紧急状态到底意味着什么。很显然，对民众而言，首当其冲的是一种紧迫感，感到事态严重。但“紧急状态”对一个政府而言意义远不止于此。首先，在正常情况下政府是不能随意花钱的，预算必须经由议会批准，而紧急状态下政府可以不经议会批准动用一部分资金。其次，对公共场所的限制、对旅行交通的限制等等，在正常情况下都是超出政府行政权力的，只有在紧急状态下政府才可以通过行政命令的方式关闭公共设施、学校，限制出行。如果有必要，在紧急状态下政府还可以对物价进行管控，而这些领域在平常是绝对不允许政府插足的。如果联邦政府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那就更进一步，原本宪法规定属于省政府的某些权力也会由联邦政府接管，而这在加拿大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因此，特鲁多一再表示，各省宣布紧急状态以后已经有足够的行政力量去采取公共卫生专家建议的措施，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必要也不能轻易启动全国紧急状态。

即便启动紧急状态，也不能无限期地“紧急”下去。在安省，紧急状态只能是临时性的，14天为限，如果有必要可以延期。自3月17日宣布进入紧急状态，明天，3月31日，这14天就到期了。考虑到目前的疫情形势，福特省长今天傍晚宣布，紧急状态延长14天，并且把社交距离的规定再次升级，禁止任何5个人以上的聚会。

至于疫情，不论安省还是加拿大，显然还没有到达拐点，每天的数字仍然在攀升。今天加拿大最大的电视台CBC对多伦多一家大医院进行了调查，认为政府公布的数字低估了疫情的严重性。电视台倒是没有明确的证据说明政府的数字不准确，但是对重症患者的比例提出了质疑。调查认为，政府公布的重症患者比例的基数是确诊人数，但是记者在ICU重症监护室还看到有很多没有确诊的疑似患者。

电视台的另一则报道中采访了一位急诊室医生，问了几个网友关注的问题。有一位网友的问题非常具体，他关注的不只是治愈率和死亡率，而是问到一旦病人病情严重到需要进ICU需要上呼吸机等辅助呼吸设备，有多大概率能够恢复。这位医生的回答也很具体，他说他们分析了中国的数据，密切关注意大利、美国等国正在不断变化中的数据，认为能够度过重症难关的概率跟ICU的资源有密切关系。从目前各国的数据来看，如果重症病人能够得到适当救治，大约2/3能够痊愈，而另外1/3多数是年纪比较大，本身有各种基础疾病的病人。加拿大最新的官方数字显示，感染新冠病毒的人中大约6～7%需要住院治疗，3%会发展成重症，1%左右死亡率，跟那位医生所说的ICU病人中1/3不治基本吻合。还有网友问，新冠病毒最终是否会发展为所有人都感染一遍产生抗体，病毒最终找不到宿主由此消失。那位医生说，多数病毒是沿着这个轨迹发展的，但是新冠病毒不太可能，因为现在大家居家隔离，多数人没有感染的机会。这样做是为了争取时间研发药物和疫苗，只有到那时候才能真正对抗这种全新的病毒。

这位医生还提到，目前医院里ICU床位和重症抢救设备够用，但是如果今后一两周里面疫情迅速发展重症病人突然快速增加，医疗系统可能就无法承受了。这就是为什么大家必须继续隔离，尽可能减少和减缓病例特别是重症病例的增加。福特省长也提到，所有医疗物资目前都处于全球缺货的状态，尽管政府已经组织了生产能力，也从海外定了大量的物资补充，但不论生产还是运输都需要时间，也就特别需要所有人在最近一段时间尽可能不出门，切断传染链。

提到从海外来的物资，这两天自媒体上又是各种口水仗。一个吸引眼球的话题是美国没有批准中国的KN95口罩进入美国。在美国，所有用于医疗系统的药物和设备都需要得到美国食品药品监督局FDA的认证。疫情期间，为了解燃眉之急，FDA特批了临时许可给某些未经认证的产品，在口罩当中，获得临时许可的不包括中国的KN95标准口罩。自媒体上，许多华人对此非常愤慨，认为这又是美国把疫情问题政治化，针对中国。美国的一些媒体也认为FDA的这一做法无助于美国抗击疫情，因为中国是最大的口罩生产国。而另一派的意见则认为，这阵子已经爆出某些中国厂家以次充好把劣质口罩发往美国，FDA的这一决定也是无奈之举。我倒是觉得，FDA的做法很难说没有政治因素在内，但另一方面，FDA的规定针对的是不同国家的口罩标准，而不是口罩的产地。这有区别吗？有非常大的区别。中国不但是口罩最大的生产国，也是符合美国N95标准口罩的最大生产国，还是许多获得FDA临时许可的其他国家标准口罩的生产国，所以中国生产的口罩是不会在这场战“疫”中缺席的。当然，经此一“疫”，世界的产业布局是不是会发生质的变化？我们还得拭目以待。

关于物资的口水仗还有一个阵地是关于医疗用品捐赠中存在的风险。美国是一个规则特别多特别复杂的地方，许多事情跟中国不同。在美国捐赠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手给钱一手给个锦旗合影留念，往往涉及非常复杂的法律程序。尤其是当捐赠的物资将会用于医疗，为了避免可能产生的纠纷和法律责任，捐赠方通常会在合同中留下详细的免责条款，以除后患。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规则与在规则之下保护权益规避风险的问题。

我不由得想到曾经在加州看到过的一份100年前的捐赠合同。捐赠的是一台管风琴，相对来说，风险很小，合同中也没有什么免责条款，但是捐赠方仍然非常具体地规定了这台管风琴的用途，并且假设了将来可能发生的种种产权纠纷，规定了在各种情况下如何处理这台管风琴的产权和用途。把这份合同的内容抄录几段下来，大家看看，也许会对在美国送人东西有多复杂有个更直观的认识。

加州圣地亚哥巴尔波亚公园露天管风琴旁边镌刻的捐赠合同

合同第一段开宗明义，捐赠这架管风琴是为了给圣地亚哥的人民享用。

出于我们对圣地亚哥优秀人民的感激、希望为他们的福利和享受有所贡献的意愿、以及对他们在和平和和谐中生活繁衍的最诚挚的祝愿，我们谨在此向卡尔·菲利斯等加利福尼亚州圣地亚哥市公园委员会理事会诸君及他们今后所有的继任者给予、授予、转让和确认安置在并坐落于上述圣地亚哥市巴尔波亚公园内的由我们向位于康乃狄克州哈特福特的奥斯汀管风琴公司所购买的管风琴及由我们发起兴建的用于放置该管风琴的建筑物之所有权利、产权及利益。

这段话非常拗口。简单来说，就是我们买了这架管风琴，还建了一座房子来放它，现在一块儿送给你们了，我们啥都不要。这里面有意思的是赠与的对象。虽然这份馈赠是出于对圣地亚哥人民的热爱，但接受这份礼物的不是空泛的圣地亚哥人民，而是实实在在的公园委员会。甚至也不是作为一个机构的“公园委员会”，而是组成这个委员会的三个有名有姓的人。也就是说，这三个人代表圣地亚哥人民接受了这份礼物。但这是有限定条件的，这三个人，只有以公园委员会理事会成员的职务身份出现的时候才是这份赠与合同的受赠对象。那么职务会更替，人也会有生老病死，怎么办呢？合同指出，这三个人今后所有的继任者也都是赠与的对象。

这是不是就万无一失了呢？还不是。万一哪天这个公园委员会解体了怎么办？要是圣地亚哥市改个名字怎么办？万一圣地亚哥有一天从美国独立出去了怎么办？退一万步讲，要是天有不测风云，现在的一切法律体系都作废了怎么办？为了保证这份礼物永远为圣地亚哥人民享用，合同还有一段话，把一切可以让捐赠行为失效的可能性都排除了。

如果法律或司法管辖权发生任何变化，或上述之卡尔·菲利斯等三人及其作为上述公园委员会理事会成员的继任人对上述公园的控制权一旦转移给其他任何理事会、机构或个人，则将执行任何法律文件及采取任何必要的行动或提出转移要求，将上述之管风琴和建筑物以信托形式转移到上述之其他理事会、机构或个人名下，[使其能够]在类似的委托书之下用作类似的用途和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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