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鬼还是去了那个小镇,小鬼原来的家,依山伴水,青砖碧瓦,鸡犬声相闻,每烟雨迷蒙,翠树山花,就是一副美极的画卷。只是原来小鬼为着一些感情郁郁而终,才魂不守舍,飘飘荡荡离了故里,现在没有了二魂的爽灵和幽精,是既浑浑噩噩,又不会爱上什么,料也无妨。
他仍是谨慎,只隐在镇外小山那棵小鬼喜欢的荔枝树下。借着天地灵气,小鬼日益淡薄的形影凝聚了一些,也无声息,只每天在那郁郁葱葱的树下,和着山中浅浅的雾气飘游,虽神态麻木,却依稀可见一些原来的样子。
有一日,大鬼因事要出去一段时间,留小鬼独自在山上。天气稍微有些小雨,虽微寒却意蕴温和,远远的小径有一个单薄的身影艰难的往上爬,小鬼隐隐觉得熟悉,却因神智迷离,很是茫然。近前是个清秀的女孩,长发飘飘,衣裙飞舞。
雾气有些厚重,她没注意到小鬼,脱了鞋袜,赤着一双白皙的小脚,费力去爬树,摘选一些熟了的荔枝。小鬼呆呆地看着,心里不知为何就想去帮她,只是又怕冒昧唐突,正犹豫间,女孩娇小的身体或是体力不支,从树上重重跌落下来。
小鬼没来得及想为什么他会那一瞬间心疼,只是本能地闪电一样飘过去。虽是苍劲老树,女孩掉下的地方倒是不高,只她原本瘦弱,侧伏在地上,轻轻呻吟,秀眉微拧,瓷器一样的脸上有痛苦的神情。小鬼没有形体,只是淡淡的影子却扶不起来她,仔细去看,女孩颈下几寸离着心脏不远有根坚硬的枯枝插进了雪白的肌肤,殷红的鲜血渗透着。
女孩倔强,纤细的小手用些力气拔出树枝,却应是无有大碍,只是破了皮肉,有些痛疼,眼泪如林间晶莹的露珠一样滚落。小鬼没来由的心如刀割,也没想自己只尚存一胎光魂,失了它就算心神七魄还在也存留世间不久,这胎光是命之所在。从那组成影子的淡薄灵气里分离出一些制成一心形小瓶,将最后一魂装了,挂在她的胸前。
女孩顿觉身上温暖,疼意大去,似曾相识这眼前稀薄的影子,伸手去摸,只觉空气湿润,并无其他,柔声问了一句:“是你嘛?”。清冷的山风旋飞,林间树叶婆娑,白雾丝丝缕缕地飘散,却没有应答。
休憩良久,女孩起身向空中婀娜一拜,收了地上零散荔枝,向山下走去,不知为何,娇弱的身体倒是比平常多了些力气,或是这胸口小瓶暖意使然,自心下感激神仙保佑,虽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也不曾细想,只微微笑容甜蜜,那山下小镇的爱人最是喜欢自己找到这山中荔枝的甜美。
以后的日子,女孩还是带着微笑经常来摘荔枝,小心了些,也没有什么意外。只不过有时候上山累了在树下休息的时候,总感觉这里好像和原来有点不一样,会偶尔想起久远的记忆里曾经有个傻傻的少年也带自己来摘过荔枝。“他真傻!”嘴角微微翘起的笑容刚刚绽放就被山风吹散了。渐渐荔枝过了时节,女孩来得少了,只有时候上来在树下迷茫,到最后还会轻声哭泣:“为什么?我对他这样好?他还要离开?”。身边的荔枝树有些树叶飘荡下来,一只小小的白色蝴蝶在树影间飞舞,小鬼没有心,小鬼心很疼。
那天天气很奇怪,平日里山水溪涧飘来飘去的雾气不知去了哪里,淅淅沥沥的小雨洗得满山的绿树说不出的鲜翠,空气里有极淡的清香。碎石铺就的山径走上来女孩和她的爱人。男人打着伞,却没有留意到女孩有半边瘦削的肩头在雨里已经淋湿。两人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错着半个身位默默地前行。
青绿的荔枝树犹如伞盖,偶尔微风中一些零星的雨丝飘来,两人相对而立。男人声音强压着对未来的兴奋努力严肃着说:“以后你要多改改你娇蛮的脾气,去学习一些东西,别只是活在梦幻里。”强壮有力的手抚摸了一下自己胸前心形的瓶子,又柔声道:“谢谢你的护身符,我应该会回来的。别送了。”
再远的路,再好的陪伴也会有分离的时候。男人转身大步去向远方,走到女孩看不见的地方,忽然感觉胸口一响,低头一看水晶一样的心形小瓶上面裂开了一道小缝,又一道小缝。他笑了笑:“哎,还是那样傻的丫头,什么地方买的东西,又被人骗了!”随手用力一扯,丢进潺潺的溪水里,转眼不见。
雨忽然大了起来,迷离了痴立很久女孩的眼睛,再也看不见离去的身影,小小的身体已经湿透,荔枝树早不能给她遮风挡雨了,瑟瑟发抖地站在那里,冷得有些青紫的嘴唇哆嗦着:“亲爱的,你一定要回来,我喜欢给你摘荔枝的日子。”
小鬼知道她冷,也只知道她冷,他早就不能想起那些为什么,也记不清什么过去的风雨,记不起他摘荔枝给女孩那时两人的欢喜。他是鬼本来是不怕冷的,但是他就是有了冷的感觉,因为她冷了。
小鬼点燃了残存的灵气,用自己微薄的影子舒展开来,包围着女孩这方小小的天地,努力温暖着。或许是他太虚弱了,女孩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只是觉得人没有再哆嗦,心好像有些平静下来。
揉了揉有些微痛的眼睛,娇俏的脸上泪痕依旧,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的周围有些薄薄的雾气淡了,慢慢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