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厨房


妈妈生病了,手术要住院,姐姐和我商量回家去照顾妈妈,可是我带着两个孩子,实在是分身乏术,妈妈也在电话里很坚决的不要我回去,她说我回去是给她添负担。可是姐姐回去照顾妈妈的这一个月却总是私下里和我抱怨,说妈妈太犟了,无论你说的对不对,有没有道理,她就坚持她自己的原则,谁也不许碰,说多了还会生气,耍小孩子脾气。我听了也忍不住感叹妈妈真是老了。

其实不论妈妈在哪居住,街坊邻里都会处的特别和谐,她性格温和,从来不会搬弄是非,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吃亏就是福,所以也从来不会和别人吵架。从小到大,无论在哪个家里来串门做客的老朋友新朋友总是不断。姥姥也说和大姨比起来,妈妈从小就特别听话,也很孝顺。

可是其实我们都忽视了妈妈骨子里的坚强,命运坎坷的妈妈照顾姥姥,照顾爸爸,照顾子女,省吃俭用供我上大学,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年的日子,应该是很苦的,但是妈妈从来没有抱怨过一次。她总是能精打细算,满足我们的各种要求,家里的餐桌也从来没有少过肉。她一直保持着富足型的心态,来持家,来教育子女,来对待身边的朋友,其实背后就是她骨子里的坚强。

可是妈妈现在真的老了,这几年她总是犯心脏病,腿脚也不利索了,去菜市场买菜已经变成了一项非常非常巨大的工程,甚至下楼遛弯都是奢侈,每次回家都发现家不像原来那般整洁了,总有一些该归为垃圾的东西被堆放在壁橱里,窗台上也会有灰尘,厨房更是杂乱。这几年妈妈对各种洗洁精都过敏,烟机灶具上都挂了厚厚的一层油渍。而且记忆力也更不好了,经常会听到楼下的邻居站在下面喊杨阿姨,灶台是不是又忘了关火了?冲进厨房就会发现锅里的水早已烧干了,黑烟顺着窗户冒出去。

我们商量着给她找个保姆,她却坚决反对。总是要拖着自己的病腿,待在厨房里,蒸包子,包饺子,擀面条,做油炸糕……妈妈的脑袋里就像是装着厨房的一本百科全书,各种美食都不厌其烦,变幻着花样来做。这些年我也渐渐地学会了做几个菜,回家时总想着做给妈妈尝尝,可是每次她都不放心的跟着进厨房,坐在旁边指导我。

这次妈妈要做的是大肠的一个手术,手术并不复杂,但是因为她岁数实在是太大了,又有心脏病,所以我们还是很担心。可是妈妈自己却依旧是那么乐观,坚持己见,手术前坚持把姐夫赶回家,不让在医院陪着,留下姐姐一个人在手术室前站了四个小时,六神无主,魂不守舍。一直到出了手术室,姐姐那颗心才算掉了下来。可是手术后的康复却特别的艰难,妈妈那么能忍耐的人都受不了这种撕心裂肺的疼,几次把包伤口的纱布撕掉,哭喊着不想活了,实在是太疼了,忍不了了。姐姐在电话里和我痛哭一番。

我也很难过,更懊悔自己不能在身边陪着他们,于是我就和姐姐商量出院以后把妈妈接到哈尔滨来,我们两个人可以共同照顾她,没想到病床上的妈妈更是着急生气,她极力证明自己会很快的恢复,并一再表示一天做三顿饭,对她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妈妈一再表示自己喜欢做饭,我突然一下明白了,她怕我们抢占了她的厨房,那是她的天地。其实妈妈是不服老。她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打算,一辈子都那么要强,那么独立,甚至搭炉子修火炕都不在话下。现在她老了,可是她依然不想承认自己已经到了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依然不想给儿女增加负担。姥姥一辈子总是抱怨自己没有家,一辈子都是跟着儿女,所以妈妈不管多么困难,也要坚持有一个自己的家,有一方她自己能说了算的天地。


小时候家里的院子不大,妈妈也会仔细规划出菜地,鸡窝,煤棚,仓房。初春的蒲公英,盛夏的青菜畦,初秋的黄瓜柿子爬满架,冬天的院子里还会有一个雪人胖娃娃。

初春时妈妈还会在火炕上孵小鸡,用塑料布罐上温水,把精选的鸡蛋放在上面后用灯泡烤着。火炕的温度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时不常还要给鸡蛋翻个个。21天以后,嫩黄嫩黄的,毛茸茸的小鸡破壳而出,唧唧的叫着,这是春天里最早的生命。

这些小鸡养到中秋的时候就已经膘肥体壮了,中秋的家宴,11月我的生日,腊月姥姥的生日,元旦春节……家里的餐桌上都不会少了一顿香喷喷的红烧鸡肉。妈妈还会把最嫩的最柔软的那部分鸡毛留下来,仔细的缝在一个大袋子里,这个羽绒被后来成了我的传家宝,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带着,后来铺在儿子的小床上,现在铺在姑娘的小床上。

结婚后每年夏天到豆角下来的时候,婆婆都会做她引以为傲的豆角面,但我对此却不太感兴趣,直到有一次爱人跟我回家,吃过了妈妈做的豆角面,爱人才感叹,难怪我以前一直不愿意吃婆婆做的饭。


但是妈妈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做饭好吃,她从不张扬,每天只是不厌其烦的变换着花样。小时候我贫血严重,人家说吃花生小豆大枣可以补血,红豆粥我不愿意喝,妈妈就做豆沙包,那个时候没有搅拌机,豆子煮熟之后要用粗细不同的砂布袋,一遍一遍一点点的把红豆皮过滤出来,这是一项非常繁琐费力的工程,记得每次要包红豆包,妈妈都至少要在厨房忙上一整天,有时白天没有时间就会等到晚上全家人都休息后,她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滤出的豆沙拌上切碎的红枣,蒸出的豆包特别的香甜。

妈妈做饭特别注重细节,有自己的固定流程,不能被打破,比如蒸馒头的面,一定要早起就揉好,放在温暖的地方,慢慢的发酵,以减少酵母的用量,保持面的原香。烙饼的面一定要用温水来和,面要活的像耳垂一样柔软,还要做到面光手光盆光。肉包子和素包子形状一定是不同的,包好的包子还要醒足20分钟以上才能够上锅,蒸包子馒头的水一定是开水,蒸足时间后不能马上掀锅,一定要关火焖五分钟后再打开。菠菜等绿叶菜一定要过水……妈妈还会生豆芽,做果冻,炸各种小点心。

还有妈妈是海边人,做饭的时候总是喜欢放一些海鲜,小时候的我很不喜欢这种味道。但是多少年后,当我自己成家了,做饭的时候却也喜欢像妈妈一样往里放一点海米虾皮来调味,这是记忆的味道。


记忆里爸爸很少做家务,家里家外都是妈妈一个人在操持,但是结婚之前妈妈很少叫我参与家务,也从未真正的教过我。以至于结婚的时候,我连煤气灶怎么用都不知道。后来有了孩子,我自己一个人慢慢的在厨房里摸索,时不时还会电话视频请求妈妈的指导,十几年来,竟也能自己做一桌像样的饭菜了。姐姐却不似我,一直不喜欢下厨房,视做饭为莫大的负担。

假期回家,我嗔怪妈妈为什么不教我们姐妹做家务?妈妈却轻描淡写的说做饭哪里是需要教的?

正如妈妈一样,厨房就是一个女主人守护家人饮食的阵地,不容外人侵犯。每一道菜也都是对家人爱的体现,这种爱可以传承,却不能够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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