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沫

      曹沫又扫了一眼路边的宣传栏，“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四句诗还清晰可见，还会让他联想起那些相似的记忆。尽管时间在下一秒又把他拖回了鸡零狗碎的现实，顾不上收拾散落一地的瓶瓶罐罐就出了门，一路上还全都卡到了红灯，可恰恰是因为大大小小几个重要的身影总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才又能支撑起他内心对未来的向往，仅凭一点点记忆里的甜，用力踩着油门继续向前冲。

      一句不自觉的“卧槽”，把曹沫积压已久的情绪就此带了出来。原来是一大早曹沫接到了人事经理的电话，说公司新来的老总一会儿要开会投票，公开选拔三名后备干部，叫他通知曹沫和其他候选人尽快赶到公司，人事经理还提醒说，五年前没把握住机会，这次一定得做足准备。本来一路上曹沫还在想，论能力论资质论口碑，早就该轮到自己了，虽说是后备的，但马上就有几个退休的空缺了，对前对后对家人对自己都总算要有个交待了，为了新任老总的赏识，以后也得更卖力的工作……可万万没想到，曹沫忍了一路红灯，气喘吁吁跑到会议室门口，人事经理却把名单里的ABC念完了，非但没有曹沫，还无缝衔接似的请他代表老员工做表态发言。“卧槽”一声，不满顿时涌了上来。

      曹沫略感失态，控制了一下情绪，认真看向新任老总、人事经理和刚入选的后备干部，沉默了好一阵，直到看见在场的同事们都开始鼓掌，才张开嘴： “咱们是线上单位，说话办事讲规矩，既然今天公司领导给机会让我讲几句，我就先好好表个态：论年龄，三位新选出的后备干部都是小兄弟，我是亲眼看着你们从入职以来，一步步的努力，才干到今天这么高水平上的；论工作，咱们分工不同但也有交集，A去上级单位借调的两年里，所有的周报月报年报和外出督导任务都是领导安排我兼职完成的，B的两个创新项目拿了大奖，包括你那两个项目在内的、你大部分项目的设计草案和实施规划都是我提出的，C在验收环节经常跟设计方案不匹配，我十次加班里少说有八次是配合你调整设计方案；论互动，我对公司所有人基本上都是有求必应，宁可自己加班也从不麻烦大伙帮我扫尾擦屁股；论成绩说不上谁多谁少，因为论人情事故交际应酬，你们比我多，立项结项也都挺顺利；唯独论人脉论经营，我在公司里好像没什么存在感，不比你们子承父业，台阶高，潜力大，对未来考虑的也长远。话说回来，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刚才说的这些，不为挡你们上进，我是一边替你们高兴一边为自己失望，而且我希望，我很希望一会儿能有个人站出来给我讲讲，刚才是怎么选的……”

      话还没说完，人事经理已经走到了曹沫身边，一边打圆场，一边把曹沫拉到了别的房间。像众多玲珑擅辩的智者一样，人事经理承认自己的安排有误，没有照顾到曹沫的情绪，更担心他太激动说错话搅了局，会让老总难堪。曹沫嘴上应承着说不会，可心里却想着自己这五年是怎么扛过来的，还教我顾全大局？我生活压力心理压力有多大你们清楚吗？现如今我还用怕给别人难堪吗？这种谨小慎微处处忌惮的日子，老子过够了！曹沫随即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单位，回到家后打电话喊来了三位好大哥。

      三哥是个莽撞人，但极讲义气，听曹沫讲完刚才的经历，气就不打一处来，怪他说的话不够硬气，还说这种骑在脖子上拉稀屎的做法太缺德了，让曹沫把ABC干过的所有事都拿出来晒晒，也让人事经理知道知道你曹沫不是好惹的主儿！无论如何这口气得出。他还让大哥二哥有什么辙赶快想，不方便出面的事都交给他。

      二哥行商，说话得体，遇事考虑最周全，他说这事肯定跟人事经理没关系，让曹沫仔细说说新任老总的特点，讲讲ABC的关系履历，评评谁的资质能力差，想想谁最爱跟老总献殷勤、还能在背地里使坏。看曹沫跟三哥都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儿，二哥非常肯定的说：“老总才来不久，又急需自己信的过的人做事，所以才会导演这么一场戏。A有人脉有能力，又跟你曹沫交集少没过节，没必要排挤你；C熟悉业内规则，能支你的情把工作干好，没出过问题，也能让老总放心，甚至还可能输送利益，所以也没必要在领导面前挤兑你；唯独这个B的资质履历不够优秀，又贪图名利，所以少不了往老总跟前凑，只有踩着你才有机会往上爬！”

      三哥插话说：“那就想法弄死这个B，少让他再祸害别人！”

      二哥随即说：“你有证据吗？这种小人多了，为这点事犯不上。就当吃个哑巴亏吧曹沫，以后多学学人家，平时跟领导走近点，肯定还有机会！”

      大哥从进门开始笑到现在，随口说了句：“快了，走吧！”接着拄上拐，开始朝门口走。

      三哥忙问他去哪儿，大哥说：“喝酒呀，给曹沫提前庆祝庆祝。”一句话说的三哥一脸懵。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以后，大哥一直都是现在这个样子，最喜欢看这仨小兄弟像那么回事似的聊天说事，却很少参与进来把话说透，只偶尔说他们还像小孩子一样，几十年白活了，然后再把结果说出来，可却无一错判。

      二哥似有所悟的起身跟着大哥走，三哥眼见拦不住，拉上曹沫一块跟了上去。曹沫乱七八糟的情绪，似乎跟着大哥这顿酒全部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早上，曹沫的电话又响了起来，然后听人事经理在电话那头复述起了老总的话：“你这个人事经理是怎么安排的……选干部要首选曹沫这种说话办事认真严谨的……话是没多说，但暴露的问题可不少……设计室的D主任马上要退休了，先让曹沫主持设计室的工作吧……以后有事他可以直接向我汇报……”

      本该高兴的曹沫，挂掉电话后直接愣在原地，考虑了片刻，他出门径直找到大哥，一心只想着请教他是怎么想到这个结果的。这次大哥很痛快的对曹沫讲：“你不知道你有三个优点，一是好学，不愿攒着问题过日子；二是会用，遇事不慌能分清主次；三是眼里有希望，不想把事做绝。虽然你公司老总现在未必了解这三点，但今天这个结果，是他在现有处境下能做出的最稳妥的选择了。人嘛，谁不想痛快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