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翩迁醉红颜

“既入风尘之地,便要忘掉过往。从今以后你便唤作红袖,风尘之地最忌讳一‘情’字,若要此生逍遥快活,便要绝情绝爱,你可记下?”


“是,红袖已记下。”


长安城内,正值繁花盛开之时,而这明媚的春日,自是表演歌舞的最佳时节。街上众人熙熙攘攘,一片繁华昌盛景象。


这偌大的长安城内,最热闹之处莫过于那烟云阁。上,楼内人群涌动。众人前来此处,不过是为看一眼那翩若惊鸿的舞姿,一睹红袖姑娘那倾世容颜。


箫笛琴瑟,笙鼓琵琶,合奏出了动人弦乐。乐曲先柔后刚,如泉流激进,春冰迸裂。丝竹之声绕耳,只待掌声一起,美人登场。


一翩翩女子着羽衣至台中央。舞姿轻盈,飘飘如弱柳扶风,疾步如游龙受惊。绮丽罗裙下摆,如云烟缭绕。衣带飘飘,舞袖一挥,回眸一笑,倾国倾城,令人醉。


此人正是那出了名的冰雪美人红袖。她美得动人心魄,同时也是绝情到令人心寒。常着一袭红衣,妆容浓厚,眉间的一点朱砂更是透露着她的清冷孤傲。


歌停舞罢,众人开始散去,但只见人群中一眉宇清秀,面容如月光般干净的白衣公子迟迟不肯离去。待红袖回屋之时,刚迈出一步,白衣公子道:


“这位姑娘,你我之前可曾见过?”


“未曾。”


“在下怎看姑娘似我一故人?”


红袖只当是又一位仰慕者,便懒得搭理,没有再说话,上楼去了。


“在下慕轩宸,识得姑娘倍感荣幸。”


红袖心头一颤,脚步停留了一秒钟,便回到房中。然而,慕轩宸,慕轩宸……这个名字却一直在她脑海中闪现。


坐在梳妆台前,她拿起黛青色的眉笔,描了两笔,心想:怎么可能是他?大概只是重名而已。


次日,登台表演之时,一眼便瞥见了台下那位清秀俊朗的慕公子。红袖不只为何心跳莫名加快,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


就这样一连过去了七日,这日表演完毕,红袖离去之时,这位公子大声喊道:


“平儿,可是你?还识得我否?”


红袖听到后,脸上如往常一样波澜不惊,唯独是多了两行泪水,心中波涛汹涌:是他,真的是他。红袖未语,只是回过头去,走向了自己的房内。


她拿出一串小铃铛来,放在手心,双眼死死的盯着,一边流泪,一边苦笑,就这样过了一夜。


清晨,她在楼上一看,那位公子早早的就在等她的表演,她便推脱,拒绝了今日表演。就这样一连过了三日。


第四日,红袖刚一打开房门,一张清秀的脸便占据了她的眼睛,两人四目相视,过了一阵,慕公子道:“平儿,是你对吧?你的眼睛还像以前那样清澈,像潭水一样幽深透澈,这是永远都骗不了我的。”


红袖慌乱了,“公子定是认错人了,怎会是我,小女子只是舞姬红袖罢了。在这风尘之地,哪来清澈一词?”


“那姑娘为何日日躲我?”


“不是躲,小女子只是倦了而已,难道公子还不让人休息?”


“在下失礼唐突了,还望红袖姑娘见谅。”


红袖刚要关门,这时慕轩宸一把抓住了红袖纤细的手腕。看了两眼,便一把搂住红袖。


“平儿,你骗得了我,可你手腕那个月牙形状的疤,是骗不了我的。你忘了吗?这可是你小时候因为我调皮受的伤啊!当时父亲还狠心地教训了我一顿呢。”


“我,我……”红袖早已泪下双行。


“平儿,我是你慕家的二哥哥啊。我们还定下了娃娃亲啊。”慕轩宸激动得声音发颤。


红袖一把推开了慕轩宸,用帕子拭掉泪水,“你我有缘无分,我已不再是五年前的那个天真烂漫的侯府千金萧平儿了,我现在只是一风尘舞姬罢了。”说罢,红袖无奈的苦笑了两声。


“我不在乎这些。你我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若不是那场变故,今日早已结成良缘。”


“呵,你不在乎,那其他人呢?你们相府敢接受我这罪臣之女,更何况我已坠入风尘,你未免太天真了。”


“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的。”这时慕轩宸拿出了一串小铃铛,“还记得吗?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红袖哭了,她再也忍不住了,盘旋在眼眶的泪珠终究是落下了,慕轩宸再次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这次红袖没有挣扎,在他的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明天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嗯。”红袖点了点头,继续将头埋在慕轩宸的怀里。


过了许久,两人依依不舍的分开了,一人回府内去准备银两,一人回房收拾行李。


红袖先打了盆水,对着镜子卸下了自己的浓妆,擦掉了那眉间的一粒朱砂。她脱去了自己的一身红衣,仿佛褪去了自己的一身高冷孤傲,卸下了自己的戒备之心。找出自己已多年未穿的淡蓝色衣衫换下,仿佛又看到了五年前那个纯真无邪的萧平儿,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这是那次变故后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她又拿出了那串小铃铛,放在手心,望着露出了甜蜜的笑容,仿佛看到了慕哥哥陪她一起放风筝,一起捉迷藏,一起爬树的场景。她是多么期盼着明天的到来啊!


他来了,红袖推开门,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走,我带你离开。”


“以后我只为你一人舞,莫负我。”


“定不负。”


烟云阁的老板容妈妈,望着红袖离开的背影,轻轻叹息:“终究是误在‘情’上。”


他们来到了热闹的长安城街道上,你追我赶,嬉戏玩闹,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


傍晚,慕轩宸将红袖安顿在客栈,捧着她的双手说:“明日我便带你回府,求父亲履行我们的婚约。”


“可是……”


“别可是了,当初我们可是指腹为婚。”


红袖再一次沉默了。是啊!当年相府侯府两家交好,更是结下了娃娃亲。怎奈皇上听信小人谗言,疑心侯府叛乱,府内上下几百口人,男子全部赐死,女子贩卖为奴,她便落入风尘。


一切皆已物是人非,相府还会接受她?


清晨,相府热闹起来了,丫鬟婆子们都在讨论,少爷带回了一位绝色佳人。面若桃花,肌如冰雪,体态轻盈,楚楚动人。


慕轩宸将红袖带到了正堂,去拜见慕老爷子和慕夫人。问:“父亲母亲可还识得此人?”


慕老爷子看了两眼,摇了摇头。慕夫人指了指说:“这莫不是萧家的平儿丫头?”


“母亲好眼力,正是平儿妹妹。”


“老爷夫人好。”红袖向前拜了一拜。


“我可受不得,你这小子怎么把她带了回来?”慕老爷子拍案而起。


“父亲,有何不可?我和平儿可有婚约在身。”


“早已作废,她现在是罪臣之女。你难道也想相府几百口人受到牵连,落得当年萧家的下场?”


“父亲……”


红袖向前拜了一拜,便衣袖一挥离去了。


慕轩宸追上前去道:“我定会说服父亲和母亲将你迎进门。”


“罢了,我们太天真了,不要白费力气了,终究是不可能的。”


花已落,伤心人,泪双行。


就这样红袖一直住在客栈里,两人在一起快活了数月,虽无名分,但也快乐。


好景不长,圣上听闻相府之子,英俊潇洒,文武双全,便要将公主下嫁于他。慕轩宸试图反抗,怎奈圣意难违。


八月八日,公主大婚,十里红妆,凤冠霞披,举国同庆,长安城更是比以往要热闹得多。驸马在前,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这场婚礼十分盛大。


红袖在暗处望着马上之人,泪流满面,叹道:“我终究是误在了‘情’字之上,一切只怪我入戏太深,忘了身份,失了分寸。早知如此,不如当初断情绝爱。”


大婚过后,慕轩宸赶到客栈,看到红袖穿上了她那一袭红衣,正在对镜点化她那一粒朱砂。


“不如做我的外室,我定会好好待你。”


“外室?”红袖一声苦笑,“纵使我已不再是萧平儿,也不必如此作贱自己!你走吧!”


“平儿……”


“小女子不才,不配得到公子青睐。花开花落,人聚人散,终是由不得你我。”


说罢红袖将其撵出房门,瘫坐在地上,先是大笑,而后哽咽啜泣。


红袖离开客栈,又回到了烟云阁,老板容妈妈抱了抱红袖,无奈的又一次叹息,“世间字有千万,唯有‘情’字伤人。”


红袖叹:“我本就若无根浮萍,终究没有依靠,只得随风飘零,身处风尘之中,也罢,也罢,命运如此,何人与我立黄昏,又怎求有人与我到白头。”


次日,红袖用红色宽丝带绾起了乌黑飘逸的及腰长发,插上一支梅花白玉簪。同样又是一身红色舞衣,只是这次不同的是,她在腰间别上了那串铃铛。纤纤十指,捧起那暗黄色的铜镜,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妆容精致,依旧是那么的妩媚妖艳动人。


她在台上飘然旋转,如同一片美丽的雪花飘落,舞姿十分婀娜。此次与以往之不同,便是多了那清脆铜铃声的伴奏。


台下的那位白衣公子,依旧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他一直凝视着台上那旋转的一片红,眼眶微红。


铜玲声落,歌舞停。红袖走下台来,走到白衣公子面前,扯下那串铃铛。


“还给你,谢谢你当年赠予我这串铃铛。让它陪我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平儿,我不要,不要这样,我最在乎的是你呀。”


“多谢公子厚爱,小女子不值得公子这样抬爱。从此之后,你做你的驸马爷,我做我的红尘女。”


“铃铛你留着,不要说这般气话。”


红袖将铃铛一丢,扭头便匆匆离去了,什么也顾不得了。


慕轩宸拾起那串铃铛,手紧紧的攥着,渐渐的铃铛扁了,自此他的手也多了两道伤痕。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慕轩宸日日都来,只见台上是新人,未见故人台上舞。


那日一舞之后,红袖便离开了烟云阁,离开了长安城,开始了漂泊的江湖生活。


她走到哪跳到哪,走着走着,跳着跳着,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几十年。在此期间,有很多公子才人,醉于这位倾城红颜,可她的心,除了那位,再未曾为其他人跳动过。准确的来说,自她扯下铃铛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便已经枯萎了。


岁月无情催人老,她已人老珠黄,再无倾世容颜,再也不能翩迁起舞,只得收起自己的羽衣。世上再无那个红衣舞女。


红袖自觉时日不多,心中只有一夙愿未了,便是再看一眼那繁华的长安城,再见一面藏于内心最深处的那个人。


数日奔波,她终于来到了,日思夜想的长安城。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当年的烟云阁早已不在了,如今已变成了一个茶馆。而人群中也再无那位白衣公子。


茶馆内有一说书人正在说书:“话说自那红衣舞女走后,痴情郎日日来此等候,直到几年后,一病不起,卧床两年,便驾鹤西去了。”醒木一拍,红袖一惊,便匆匆离去。


说书人继续:“而这痴情郎便是相府慕二公子,故事就发生在以前的烟云阁……”


红袖匆匆赶到客栈,她从包袱里找出了那件已经落了色的红衣,穿上之后进行梳洗。端起铜镜,面容如同那枯黄的桑树落叶。皱纹布满了脸庞,脸中的沟壑中,流淌过了岁月的长河。一头青丝已如严冬初雪落地,秋日初霜降落。


弹指之间,红颜已老,芳华不再。回想当年,不禁潸然泪下。化好妆容,点上朱砂,红袖走出了客栈。


夜色降临,来到相府门前,她在门前徘徊,不敢向前敲门。风越来越大,刮来了漫天飞舞的大雪。


次日雪停,长安城内,茫茫一片,鸟雀难觅。白雪盖住了往日的繁华,一片寂静。


熟知那雪底埋藏的一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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