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老屋

                                                  文/徐春红

      人去屋空!因为棚改,80岁的老母亲搬离了她生活了60年的老屋。

      老屋的确很破旧,但还没有衰败到不堪的地步,毕竟翻修过几次。仿佛夕阳沉暮,老屋暮色苍苍,可她的余晖却是温柔的,温暖的。曾经的老屋并不是现在的模样。据母亲讲最初建老屋的时候他们一无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父亲向左邻右舍借的。短短十天里就把老屋建好了,祖母也在老屋里闭上眼安心的走了。之后父亲和母亲就像两只勤劳的燕子衔泥叼草,吐液筑巢,老屋一点点扩大,由三间土坯房扩大到四间直至配房院墙都有了。也就是说老屋是一个像模像样的家了。我记事的时候最初的三间主房也不再是土坯房了,而是半截砖半截土墙的“腰子碱”。我没有亲见父母把老屋老院建起来付出了多少心血,但我见到他们为了把贫寒的老屋老院里的曰子过得蒸蒸日上而做得一切。母亲总是第一个起床,比太阳起得还早,无论严寒酷暑;总是最后一个睡觉,比月亮睡得还迟,无论春夏秋冬。也许是因为太清贫了,那时的日子每一天似乎都比现在的每一天漫长。但母亲不在乎,她用坚韧不拔,把每一个被困苦拉长的日子都从容的打发掉;她用无与伦比的吃苦耐劳把每一个被艰难浸泡的岁月都默默熬过。仿佛蜜蜂酿蜜,我们的生活被母亲酿得越来越甜了,父亲也终于有了做小生意的本钱。父亲开始经营水果生意时在我们那条龙凤街上还是第一个。正当老屋里的日子开始有了热度的时候,那一年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把老屋的配房烧得没了上盖,一屋子刚从烟台运来的苹果也大半被烧得半生不熟。母亲哭了,哭得泣不成声。这是我第一次见母亲哭。那时的我还小,除了害怕并不能过多体会母亲的心情。现在想来那一场大火烧得不仅仅是两间配房和几十筐苹果,而是烧掉了母亲那么多年的心血甚至会烧掉母亲对未来的希望。所幸,坚强好强的母亲在第二天就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只是默默地收拾着烂掉的苹果残破的家什。我知道母亲总是在沉默中蓄集力量来对付随之而来的困难。身材瘦小的母亲所爆发出来的能量足以让被困苦折磨的低下头的父亲重新把头昂里来。又过了两三年,老屋旧貌换新颜,成了砖瓦房,要比“腰子碱”漂亮许多。这些都是父母辛勤劳作的结果。大概是九十年代初,因为公路要加宽,我家临街,所以我们的院子被“吃”掉了一半,于是老屋也被推倒重新布局,重新建造。老屋的样子就在那一年被定格了。

      老屋从三间土坯房到现在两间主房一间西配房三间临街门面房的“华丽变身”耗尽了父母的血汗。也正因为老屋是父母用血汗建造的才让我们姐妹六人都感到无比温暖。我们在老屋里学习,哪怕寒冬腊月也觉得屋内温暖如春,因为有母亲在老屋里边劳作边陪着。有母亲的地方就有温暖!我们在老屋里吃饭,哪怕饭菜并不可口我们也觉得香甜,因为是母亲让老屋里有了袅袅炊烟。有母亲的地方充满香甜!老屋是我们的家更是母亲的家。为了这个家,母亲不辞劳苦。母亲就这样在老屋里为生活而忙碌。光阴似箭,岁月荏苒,风霜雕刻着母亲的脸,雕得母亲脸上皱纹累累;岁月压弯了母亲的腰,腰弯得如弓箭一般。母亲老了,和母亲一同老去的还有老屋。它也像母亲一样步入风蚀残年,再也不复当年初建时的风彩。六年前,父亲脑血栓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为了不拖累我们,身体羸弱的母亲担起照顾父亲的主要任务。母亲太要强了,只有二姐能够说得动她,也只有二姐分担了母亲的担子照顾了父亲。父亲病了三年,母亲悉心照料了三年。母亲在老屋里陪着父亲,让父亲安静走过了他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程。送走父亲后,母亲孤零零的守着老屋。最能说动她的二姐也没办法说动她跟我们姐妹们居住。母亲只愿独自守着老屋,老屋里有父亲的气息,守着老屋其实就是守着那种只属于她和父亲的生活。

      是的,老屋的一切都是一张生活方式说明书。外人无法读懂,只有母亲能心领神会。

    老屋里有姥姥给母亲的嫁妆:一张姥姥的姥姥遗留下来的枣木方桌。这张上百年的方桌也像母亲的脸一样写满苍桑,但苍桑中却蕴含着一种静谧,那种阅尽千帆的静谧能让人把一切困难都淡化。老屋里有一个大立柜。这个大立柜是老屋还是“腰子碱”的时候,母亲买了从千里迢迢的东北运来的上等木料为老屋量身定做的。大立柜着实沉重无比,它没有现代衣橱美观却比它们实用,也比它们厚实。那种厚实是岁月沉淀时光凝具的结果,抚摸它能让人凝思顿神不再狂燥。老屋里有一根磨得溜光顺滑的擀杖。我不知道这根擀杖的具体年龄,只知道从我记事的时候它就已经存在了。母亲用它为全家人擀出劲道耐煮的面条,让我们吸溜着面条感叹:原来无论怎样无味的面粉只要认真调和用心擀轧总会变得有滋有味。母亲就是用这根擀面杖把苦胆一样的日子擀了再擀直到它们薄得透了明才切成有滋有味的细碎光阴,让我们把苦涩都品得甘之若饴。老屋里有……。老屋里有太多在外人眼里不名一文但对母亲来讲却贵如珍宝的东西。它们都是母亲用贯了的家什,它们就是母亲的生活。母亲守着老屋,守着老屋里她用了一辈的家什,其实就是守着她自己的生活方式。这种方式不能复制只能延续,所以母亲坚守老屋延续着她自已的生治。常常,苍老的母亲在老屋“忙”了一上午,下午就骑着那辆同她一样苍老的三轮车出去到附近溜跶一圈就回到老屋。然后就静静地坐在临街的老屋门口看门前川流不息的人与车辆。外面的沸腾与喧嚣与母亲而言仅仅只是沸腾与喧嚣并不代表精彩。母亲的生活也许太陈旧了,但它有一种只有母亲才能领略与享受的安静。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似乎还有细细的声音,撒落在母亲严重弯曲变形的脊背上,与母亲零乱的白发相映衬。苍老的老屋是“母亲”这幅图画里最醒目的背景,与苍老的母亲浑然一体。每每看到这幅图画,我的眼睛都会情不自禁的有些潮湿,那不是阳光照射的原因而是源自内心的一种感动。老母亲和老屋都感人至深!

    母亲以为她会像父亲一样在老屋里走到生命的尽头。如此,她的一生便无缺憾。然而人生总有不尽人意的地方。因为棚改,老母亲要与老屋彻底分离,老屋终将被拆掉。

    刚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母亲就老泪纵横。老屋要被拆掉了!那是母亲的心灵栖息地,那是她的精神家园,没了它,母亲觉得不光是无处安身更主要的是她的心没了落脚之地。所以一连几天母亲都彻夜难眠。她无法接受老屋将被摧毁她将没有家的事实。她无法接受她使了一辈的家什将不得不被迫丢弃的事实。她无法接受她一贯如此的生活方式将被迫改变的事实。老屋被摧毁,母亲的生活将有一个断层,母亲不敢想像断层后的生活她能否适应。不是母亲不坚强而是再坚强也总有向岁月低头的时刻。老母亲80岁了,一切将重新开始,学着去适应单元楼的生活。那样的生治让母亲茫然不知所措,还有一点让她恐惧,将来的生活里没有一点与父亲有关的信息。而老屋则不同,老屋里有父亲的影子,所有的一切也都有父亲的印记。母亲不用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也尽在眼前。老屋要被拆了,母亲只能在记忆里搜寻过去。我想,对母亲来讲这是一种摧残。

    母亲终于还是搬离了老屋,千般眷恋万般不舍终于还是走了。第二天母亲就着急忙慌的从二姐家往老屋赶。母亲说她要再看一看她的老屋,看一看她的家。还好,老屋还在,家还在。可是轰隆隆的挖掘机已开始向邻居的房子开火了,不一会,母亲的老屋也会变成残垣断壁。母亲不敢亲眼看着它被拆除,转身走了。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母亲的面颊无声的流着,流着,一直流到她的心里!风吹乱母亲的白发,把母亲的心吹得更是如一团乱麻。母亲有再多的放不下也只得带着牵挂走啦。老屋默默注视着母亲佝倭着身体蹬着那被岁月侵蚀的油漆剥落的三轮车渐行渐远,然后在机器轰鸣轰然倒塌!母亲那颗摇摇欲坠的心也轰然倒塌了。母亲的身体失去了支柱,疲倦写满脸庞。我能感受到母亲的失落却不知道怎样来安慰。其实无论怎样的安慰都不能化解母亲失去老屋的伤痛。也许时间能抚平这份伤痛,但它抚不平母亲对老屋永久的记忆,因为母亲和她的老屋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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